“施主准时到达,老僧在此谢过了。”
他双手合十,长作一揖。
男子大大咧咧地摆了摆手,“哪里的话,倒是我们来的迟了,这丫头走不快,让大师久等了。”
他回头朝花玲珑勾了勾手,玖玉珏感觉身体随之乖顺地向前走去。
“大师,你看看,这孩子,如何……?长得是还像是个人,但是,嗐,有一年非吵着嚷着要养兔子,养就养吧,这倒好,兔子死了哭了一场,之后就红眼病了!之后就,嗐,村里的就各种不顺,各种不吉利,都是这个扫把星害的!”
男子嫌恶地说道,示意花玲珑离自己远点。
玖玉珏在心里默默无言,他果然是她的父亲,这么说,那个在墙角做针线活、后来又从门缝里偷看的,自然也就是她的母亲了。
她之前还和自己说“父母对自己挺好的”呢。
哪有什么“对自己很好”啊……还是说这姑娘的标准里,这也能叫“很好”?玖玉珏无奈地想道。
花玲珑却没有任何异议,她只是温顺地绕开了男子,走到了和尚的面前。
“花施主,虽然在俗世里,红瞳确实不祥,但在佛缘上,这孩子却是大为有缘了。”
和尚出声制止了男子的喋喋不休,他弯下身体,胸前的念珠也随之哗啦啦作响。
“你好,小朋友,我的僧号——就是名字——叫’觅心‘,寻觅的觅,心肝的心。你直接叫我觅心就好。别光点头,叫我一声我听听好吗?”
果然是他。
玖玉珏仔细地打量着他的面孔。
他果然有一双战士的眼睛,看似温和,其实暗藏不知多少锋芒。
是他吗?在背后参与了陷害师父?
花玲珑停止了点头,“觅心。”她语气平静地重复道。
“叫大师!真是的,孩子没见过生人,她娘那个臭娘们儿没教好,嘿嘿,大师,你别见怪哈。”
男子恶狠狠地吼了她一句,随后笑着向和尚赔礼道。
“阿弥陀佛,不怪,不怪。这有什么的,施主说得有理,妇道人家能教出什么?唯有我佛慈悲,能教世人如何行事,阿弥陀佛!”
和尚高举双手,对男子的话表示赞同,然后重新低下头来,冲着花玲珑,等待着她。
“觅心大师。”
花玲珑只好用细弱的声音重新叫了一次。
和尚满意地点了点头,“那这位小朋友,就由我带走了,施主可还有什么牵挂?”
他轻轻拍了拍花玲珑的肩膀,玖玉珏却感觉到一阵恶寒,因为他的拍法与其说是拍孩子,不如说更像是拍打市场上买卖的动物那样。
通常,买家会想要看看自己买的东西有没有活力。
“哎呦,大师,这个,布……布施……这年头,嘿嘿,毕竟把她拉扯这么大,对吧?而且,我和她娘还是很舍不得她的!”
男子搓着手,脸上勉强挤出一丝难过。
“哦!是了,是了。你们毕竟是亲父女,唉,老僧这可真是罪孽,如果贤夫妇真的舍不得这孩子,那老僧就如同之前所言,不带走她便是。”
觅心沉吟着说道,手轻轻拍了拍花玲珑的肩膀,示意她往男子的方向挪一挪。
“哎呦,心疼不舍是真的,可是这孩子若是真的如同大师所言,佛缘深厚,那我们二人又怎能让她在这穷乡僻壤苟活一世?只是毕竟养这么大,也花销了不少呀……”
男子用眼神示意花玲珑不准过来。
“呜呼,原来如此,施主言之有理,那既是说,若是补齐了这些花销,贤夫妇就没那么不舍了吗?”
觅心把手抚在她的肩膀上,彬彬有礼地问道。
“对,对!哎!也不对!总是要不舍的!只是,这俗世的缘分,一般总是要俗世的方法才能切断!大师总不能因为佛缘,就要我们这些俗人也断了俗缘啊。”
男子咧开嘴笑了起来,露出了黄色的大牙,他那双眼睛精明地看着觅心和尚。
“施主言之有理,是老僧疏忽了。”
觅心不再多言,从行囊里翻找着,掏出来几个小小的布团,和一个沉甸甸的袋子。
“施主,老僧这里有精纹银二十斤,可供施主使用十载,衣食无忧;这两团是桑梓蚕种,三五载后必有收获;这团是稻种,施主这儿虽然竹林颇丰,但养田三五载后,想来会比砍竹伐木所赚要来得更多。”
他左手提着装满银子的袋子,右手抓着几个布团说道。
“精银二十斤?!那省着点用岂不是能花十五年!”男子怪叫道,“大师,我不会种桑养蚕,种稻嘛,一把年纪了,也很难学好了吧?要不就银两吧?或者大师行行好,都一并给我,如何?”
他的目光倒是牢牢钉在那个银袋子上。那袋子显然也不是便宜货,沉甸甸的二十斤银子,寻常袋子哪能禁得住?
“施主勿怪,这都是四方有缘热布施给老僧的,施主只要选一样,就已是极大的缘分了。须知,缘分太多,恶缘自生啊。至于如何种桑养蚕,若是施主有心,老僧也可以多叨扰几日,告知施主应当如何栽培,也算是和施主缘分一场。”
觅心扬了扬布团,对男子提议道。
男子哪能同意,立刻摇了摇手,“大师说的哪里话呢!这么多善男信女给大师布施,想必小女也会被大师照顾得很好。我们嘛,就银两吧,嘿嘿,银两方便,就不劳大师还得在我们这小破地方盘桓了。”
说完,他便一把拿走了银袋子,粗壮的小臂上肌肉都鼓了起来,“大师,你不介意的话,我看一眼?嘿嘿,看一眼放心~”
男子露出讨好的表情,不待对方同意,便打开了袋子,拿出来一块,确实是精致纹银。
他接着用手伸进袋中去搅了搅,发现连最底下的一层都是银子后,他脸上的笑意已经完全不打算遮掩了。
也是,这么一袋做工考究的精致纹银,显然不太可能掺什么铅或者黄铜,倒不如说,就算是掺了,那也足够他吃香喝辣好几年了。
玖玉珏冷淡地看着男子一脸贪婪的笑容,紧紧攥着口袋,拿不定主意是背在背上,还是抱在胸前。这么大一笔钱,就算是在从小长大的村子里,也让他心神不宁起来了吧。
花玲珑一言不发地注视着自己的父亲,直到觅心和尚把几个小布团都放回了行囊,回到了自己的身边。
“施主,如此一来,尘缘两清,这孩子就归我了。”
隔着厚厚的布甲,玖玉珏依然能感觉到,觅心的大手拍在的花玲珑肩膀上,拇指用力地按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