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的地龙烧得极暖,蟠龙金柱间萦绕着沉水香醇厚的气息。
王承恩如同嵌在阴影里,双手捧着一个黄檀描金、裹着暗红绫子的长匣,呈到御案前,声音轻细得几乎被香雾融化:
“皇爷,南京那边……冯世安等人,递了密匣进来。说是江南士绅,深悟圣意,倾尽数代所藏……”
朱焱正在批一份辽东军器监关于“龙魂二型火铳”铜料配比的急递,狼毫朱笔在宣纸上勾画出一个冷硬的“准”字,力道几乎透纸背。
他头也没抬,指尖点了点御案边缘,示意放下。
檀木匣子安静地躺在堆积如山的奏疏旁,那精心包裹的绫子在明黄案布衬托下,显出几分刻意的恭敬。
朱焱批完那份急递,搁下笔,才用两根指头随意地挑开匣盖上的暗红绫子,露出了里面一叠码放整齐、纸张颜色深浅不一的图纸、画册和几本用桑皮纸仔细订好的厚簿。
最上面那张纸上,墨迹显然是最新的,力透纸背地写着“南洋诸岛分合海路纪要图录(冯、王、陈诸家竭诚整理恭献)”。
一股陈年海图的潮腥味、新墨的刺鼻气、还有纸张本身混合的古怪味道,慢悠悠地飘散出来。
朱焱的眉梢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不是动容,而是如同看到一件极其滑稽的事情。
他指尖捏起那张新写的封面纸,只扫了一眼标题,便如同丢弃废纸般随意丢在一边。
旁边侍立的王承恩立刻弯腰去拾那飘落的纸张。
“呵……”
一声极低、极冷的嗤笑从朱焱唇边逸出,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荒谬感。
他随手拨开匣内上层最精致的那份“分合图录”,手指直接探下去,精准地捻出一张绘制在泛黄粗厚桑皮纸上的草图。
那纸质粗粝,墨线勾勒岛屿、标注港口和距离的字迹歪歪扭扭,还有大片污渍浸染的墨团。角落一行潦草小字:“吕宋至琉球私路(万历三十八年王三狗记)”。
朱焱又翻出另一本边缘都磨得发毛、用浆糊和粗麻线歪歪扭扭订起来的册子,里面是用各种炭条、劣质墨汁甚至污血般暗红色的颜料涂抹标注的符号,旁边歪歪扭扭写着注释:“望东南有大礁石”、“此处水流古怪”、“遇怪风折桅”、“此处有倭寇”。
他的目光在那歪扭的字迹和粗陋的标记上停驻片刻。
然后,他像是失去了所有兴趣,将这本粗劣的“航海杂记”连带着那张桑皮草图,往匣子里随手一扔。
“哗啦。”
用力不大,却足以让匣子里那些精心誊录、绘制的新本子、那叠号称高价收买的“泰西海图摹本”,都被震得散乱开来。
“三年!”
朱焱的声音在温暖寂静的殿堂里响起,不高,却像寒冬屋檐下凝结的冰棱坠落,字字清晰、冷硬刺骨。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散落出来的陈旧图记,嘴角弯起一丝毫无温度的弧度:“朕的刀在江南砍了三年!人头滚到苏州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