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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朕,以四海帝王之名作保!(2 / 2)

他脸上没有表情,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冰块:“大匠造刘长顺,赐工部员外郎?领天津卫火器局?赏斗牛服?”

“哼!”

旁边一位穿着宝蓝色绸衫、体态略显富态的中年人将手中茶盏重重顿在红木几上,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鄙夷与嫉恨:“腌臜工匠!粗鄙军户!竟也敢着斗牛服?那是亵渎!”

他是南直隶有名的大丝绸商,手眼通天,家财足以堆山填海。

“天津港开……好大的胃口!”

上首那位身着朴素葛袍、面容隐在阴影里的老者缓缓开口。

他声音不高,却让水榭内的空气瞬间又冷了几分。

这位,曾是执掌漕运几十年的总兵官致仕,江南真正的地下巨擘。

他布满老年斑的手指在抄写圣旨最后那句“工可通爵”上重重划过,仿佛要将那字迹戳穿:“没想到朝廷开海的速度居然这般快……”

水榭内的空气凝滞如铅。

葛袍老者那句“工可通爵”与“开海速度”的话语,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砸碎了最后的侥幸。

曾经官至南京礼部侍郎的白发老者,清癯的脸上皱纹更深了:“工可通爵……此旨一出,非独寒了天下士人之心,更是开了以‘利’坏‘礼’的万恶之源!铜臭之气,熏天!我等秉承圣贤教诲,尊礼重教,维系纲常……”

体态富态的丝绸商冷哼一声,先前对斗牛服的鄙夷已被更深的忧虑取代:“心气?心气值几个钱?!那新君刀口舔血登的基,三年间东厂、锦衣卫杀的人头,秦淮河都要染红几回!苏州府去年清丈‘隐田’,我那远房表舅家,挂靠田地也不过千亩,查出来二话不说就锁了全家男丁,家产充公!那可是上上代的进士之家!”

他越说越气,声音却又因恐惧而越发颤抖,手指神经质地搓着袍角精致的云纹:“如今新科举还未尘埃落定,他朱家皇帝亲掌的鹰犬都换了血,更凶残!我们在这儿骂?骂给谁听?让他那无孔不入的厂卫听了去,明日怕是这拙政园的荷花池里,就得浮起几个穿绸子的了!”

“噤声!”

葛袍老者猛地抬眼,浑浊的眼珠射出寒光,扫视过两人。

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意气用事,取死之道!”

水榭内瞬间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

葛袍老者沉默片刻,枯瘦的手指在石几上无意识地敲击着,那声音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带着千斤重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圣命难违。这海,看来他朱皇帝是铁了心要开了。”

他目光转向那丝绸商,声音带着一丝深意:“王员外,你家商船行走吕宋、琉球,虽未曾逾制去那佛郎机的地界,但……族中船老大们手中所积攒的海道针经图谱、沿途岛屿水文记录、以及那些私绘的水路图……可还在?”

王姓丝绸商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疑:“冯老……您的意思是?”

“献出去。”

冯老的声音干涩而清晰,“都拿出来,整理成册,连同我们几家这些年通过私港渠道,高价收买、誊录来的那几份据说是泰西人勘定的南洋海道全图,一并着人密送至京!不必经通政司,寻可靠的门路,直接送进宫,呈御览!”

他特意加重了“御览”二字。

“全部?”

另一位老者失声,“那可是……”

“保命的筹码!”

冯老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皇帝最想要什么?是船!是海图!是开辟航道、掌控大海!工可通爵,那便是‘功’!我们献上的也是‘功’!献上这些压箱底的东西,是在向皇帝陛下表明心迹:江南士绅,并非一味阻挠新政,愿为新朝开海,略尽薄力!哪怕这薄力是被逼出来的!”

他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老迈的无奈与审时度势的冷酷:“名声……暂时顾不得了。先保全阖族身家性命,渡过眼下这道坎再说。工部、司礼监、新设的海关总署,哪个不是他的人?有我们手中这些图,他开海兴许能快几分。献出去,至少能表明我等未曾参与‘阻挠’之事。”

他强调着未参与阻挠,试图划清界限。

王员外肥硕的脸上肌肉抽搐了几下,最终,对皇帝那把寒光闪闪屠刀的恐惧,彻底压倒了心疼那些耗费巨资得来的海图秘本。

他一咬牙:“好!我王家愿献!”

“还有,”

冯老低声道,声音轻得如同耳语,“给京师礼部的那位写信,言辞务必要谦卑!把姿态放低,越低越好!就说江南士绅感念圣上天威,深知开海之利国利民,此前不过是囿于祖制成规,一时迂腐。如今痛改前非,愿倾所有私藏,助我大明扬帆四海!”

这份“请罪疏”加上“投诚图”,便是他们在朱皇帝赫赫皇权重压之下,唯一能想到的、卑微的“自保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