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腌臜……”
“沐天恩至此,竟不修边幅……”
窃窃私语比高声斥责更锋利。
大殿之上,朱焱端坐如磐石。
冕旒垂下的玉藻遮掩了他大半面容,无人能窥见那深邃眼神中的半分情绪,唯有一种山岳般的绝对威压弥漫在御座之上。
宋天星对这一切恍若未闻,或者说,那刻骨的压力早已烧干了他感知外物的神经。
他只是机械地、笨拙地跪下,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紫金砖上,声音嘶哑得如同锈铁摩擦:
“臣宋天星,叩谢皇恩!”
殿内死寂。
这卑微的一叩,仿佛一记无形的耳光,重重扇在满朝朱紫脸上!
那些引经据典、义愤填膺的怒火,那些关乎礼仪纲常的千年大义,在这满身机油、卑微到尘埃里的叩首面前,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可笑。
朱焱的目光,如同穿越了虚空,落在那片低伏的油污背影上,又似乎扫过殿内所有僵硬的表情。
殿内死寂无声。
宋天星那身沾满机油与炉灰的旧袍,在满殿锦绣朱紫的映衬下,像一块被粗暴丢弃在织金地毯上的肮脏抹布。
他低伏的脊梁,那因长期伏案敲打而佝偻的弧度,如同一根刺,扎在每一个冠冕堂皇的朝臣眼中。
空气凝固得如有实质,沉重的呼吸声和吞咽口水的细微响动清晰可闻。
那张被玉藻珠串半掩的年轻帝王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一尊悬于九霄俯瞰众生的冰冷玉像。
但就是这片毫无波澜的平静,比最锋利的雷霆更能让满朝文武感受到骨髓里的寒意。
他们太熟悉了。
这三年。
从血洗京营开始,到东林逆党的人头在刑部大牢外堆成山丘,再到清算晋商、追缴辽饷时那些被抄家灭族、九族死尽的地方大族……每一滴血都染红了崇祯皇帝登基的阶梯,每一步都踏着累累白骨。
他们不敢忘。
那个在文震孟率众死谏、声泪俱下请求收回矿监税使任命时,连奏疏都未曾听完,只是眼皮懒懒一抬,轻飘飘吐出“枭首,传示九边”几个字的皇帝。
那个在韩爌试图以祖宗成法、天理伦常劝阻追缴田亩清查时,平静地让锦衣卫当着百官的面,当场杖毙了几个跳得最欢的给事中,随后将韩獷拖下去关押在了诏狱,让血沫溅湿了紫宸殿金砖的皇帝。
那份冷酷绝情,刻进了所有幸存者的骨头里,磨成了随时能刺破咽喉的骨针。
谁不怕死?
殿角,都察院御史陈演,面色惨白如金纸,豆大的汗珠从鬓角滚落,他下意识地想向前一步,口唇蠕动。
就在昨夜,恩师府上几位江南致仕的清贵老臣联名递来的密信,字字泣血,痛斥此乃亡国之举!
但此刻,当他想启唇发声时,脑子里却像过电般闪过无数画面,锦衣卫绣春刀寒光迸现,带血的人头在宫门旗杆上无声摇晃,诏狱中无日无夜的惨嚎……一股寒气从丹田直冲天灵盖,喉咙里仿佛被塞入了一块烧红的铁,灼痛到窒息!
所有的气血、所有的义愤,在这瞬间被冰冷的死亡恐惧彻底浇灭。
他双腿一软,若非身旁同僚眼疾手快死死撑住他的胳膊肘,他几乎当场瘫软下去!
那支撑胳膊的同僚,自己也是指尖冰凉,抖得如同风中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