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王承恩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的胳膊,这满头白发的老匠人怕是要一头磕在桌角!
“嘶……呼……”
他整个身体筛糠般剧烈抖动起来,倒吸冷气的嘶声在死寂的暖阁内异常刺耳。
双手十指张开又蜷缩,想去触碰那图纸又不敢,唯恐指腹的油污玷污了上面的神圣线条。
那上面绘制的,绝非‘龙魂’那般需借助精密机括完成击发的燧发结构!
其核心,是一个前所未见,由杠杆、弹簧、击针、拉壳钩……等等精巧部件构成的复杂机械!
流畅的人机工学曲线!
前所未见的旋转后拉枪机!
枪管内部,一道道细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螺旋膛线清晰标注出来!
标注上赫然写着,无烟火药配合!
金属被甲弹头!
从燧发点火到金属定装弹壳!
从滑膛到线膛!
从肉眼瞄准到简易但合理的缺口准星!
图纸上的每一条墨线,都像一道无形的雷霆,劈开了宋天星几十年构筑于经验与巧思之上的认知穹顶!
天人之作!鬼神之工!
宋天星猛地抬头,看向朱焱的眼神不再是敬畏,而是混合了极致恐惧与极致狂热的颤栗!
这图纸,绝非当世人力可为!
朱焱的手指缓缓点在图纸右上角一个被朱砂圈起、极具份量的名字上:“此铳,名‘汉阳造’!”
“朕命你统领军器、工部、工业院所有巧匠,倾国之铜铁煤石!仿其神,铸其骨!一年之内,‘汉阳造’须列装大明新军!克日吞辽,直捣黄龙!”
汉阳造!
倾国之力!
一年之限!
宋天星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头顶,烧干了他所有的恐惧。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超越生死、超越匠人身份桎梏的使命感!
他猛地以头抢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声音因极度激动而尖锐撕裂:“臣!宋天星!叩谢圣恩!纵肝脑涂地,粉身碎骨!定将此‘汉阳’神铳之威,耀于辽东雪原!犁庭扫穴!献于陛下阶前!”
朱焱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钩,淡淡说道:“朕问你,‘龙魂’已得神形,弃之若敝履,岂非愚夫?三个月!朕只要三个月!五万支‘龙魂’,要如暴雨倾盆,填满山海关至锦州的每一条堑壕!”
宋天星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金砖,那一声“五万支龙魂”如同滚雷砸进他耳腔,震得他浑身骨节都在嗡鸣!
三个月!
五万支!
这不是要命,这是要榨干他这把老骨头的每一滴髓油!
可他胸腔里翻腾的却不是恐惧。
是火!
是泼天富贵砸下来、泼天皇恩压下来、泼天使命逼出来的焚身之火!
他猛地抬头,花白的发髻散乱,浑浊的眼珠里血丝根根暴起,几乎要撑裂眼眶!
那张沟壑纵横、沾满油污的老脸,此刻扭曲出一种近乎癫狂的决绝!
“陛下!”
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铁皮,却带着斩钉截铁的狠劲:“老臣……领旨!”
他竟不再自称“微臣”,而是“老臣”!
一个“老”字,是自知死期将至的悲怆,更是豁出这条老命也要拼到底的孤注一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