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西暖阁,寅时的寒气凝在琉璃窗上,结成冰花。
朱焱披着件玄狐大氅,独坐御案前。
案上堆叠如小丘的奏疏,压着西南那道用密蜡密封的火漆军报。
指尖冰得发麻,喉间凝着一口腥气。
五日前那封血淋的八百里加急,沐天波溃败的消息还在咬着他的五脏六腑。
殿门被无声推开一条缝,王承恩影子般滑进来,在冻硬的金砖上无声跪倒。
“皇爷……”
他手里捧的不是常见的紫檀奏盒,而是一个尺半长的扁铁匣,匣面凝着白霜,缝隙里渗出一股硝石混着河泥的寒气。
“广西……孙将军……六百里,密。”
朱焱眼皮猛地一跳。
铁匣打开,冰冷的铁腥气扑面!
里面不是松江笺,也不是加急黄麻纸,而是一卷硝制过、边缘被战火燎得焦黑的皮纸!
展开,墨迹并非墨汁,更像是蘸着鲜血与污泥匆匆写就,字字沉硬如刀劈斧凿:“臣孙应元顿首!腊月十七!沐国公困木屯堡,危如累卵!臣遣骁骑营指挥使张世显,两千精骑弃甲,两日一夜突驰四百里!于木屯堡尽没前一刻破入重围!斩安南伪帅阮福源左臂副将于阵前!驱溃敌先锋!”
“臣亲督中军,昼夜衔枚疾进!龙渊新炮十二门抵镇南关外三里!腊月十九卯时!万炮齐发!轰塌安南象兵主营栅栏十七处!溃象践踏,敌阵自乱!”
“臣趁势,亲陷其阵!以陛下前旨:‘焚寨屠村,遇寨焚寨’为号……”
“……自镇南关起,沿富良江两岸,焚毁安南粮囤、兵寨、船埠凡一百三十七处!安南北境膏腴之地,尽付烈火!斩获无算!首级已令硝制,分批押运入京……”
“……伪王莫敬宽仓皇南遁!其升龙府伪宫……已陷于大火!臣留副将驻守镇南关,整饬防务!臣自请,提兵深入安南腹地,犁庭扫穴!”
最后几行墨迹淋漓飞白,力透纸背:“……安南北境,再无寸土敢逆龙旗!伏乞圣裁!犁其庭!扫其穴!以绝南顾之忧!”
暖阁里静得只有炉火燃烧的微响,朱焱盯着最后那几行字,激动不已,这才是真正的王师!
以后安南尽入大明之手,终于没有了后顾之忧。
他不会伪善,不会爱惜自己名声。
在朱焱看来,后世如何评价是后世自己的事情,自己死后那里还会管他洪水滔天。
自己想要的只是再造中华!
“呵……”
一声低沉的笑声,在西暖阁死寂的空间里幽幽回荡。
“仁义道德?万邦来朝?”
朱焱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军报。
旁边,还有内阁今日刚刚呈递的一份“词恳意切”的谏疏:“……安南虽逆,其民何辜?尽屠北境,恐伤天和,损圣德,恐四夷寒心……”
朱焱的目光终于移开了虚空,落在那些笔意工整、字字珠玑的奏疏上。
那张年轻却已刻阴鸷的脸上,嘴角一点点勾起,不是喜悦,而是一种近乎残酷的自嘲与极致的轻蔑。
圣德?
他朱焱的圣德,从来就不是写在史书上的仁义颂歌!
他猛地伸出手,不是拿起奏疏,而是抓起一旁用于封存密件的火漆枪!
沉重的铜枪被他粗糙的手指死死攥紧!
他没有用火,甚至没有点燃烛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