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林府辕门外,暴雨如天河倒悬。
水柱凶蛮地抽打着湿透的旗幡,将‘征南平虏大将军孙?’那几个墨色大字淋得模糊一片。
辕门内临时升起的牛皮大帐内,却干燥得只闻灯花噼啪与军图沙盘前水汽蒸腾的喘息。
灯下,孙应元捏着一份刚刚被传令兵用油布三层包裹、捂在胸口最深处带来的急报。
那传令兵扑进大帐时,已累得如濒死的鱼,半张脸埋在冰冷泥浆,只余胸膛剧烈起伏,粗重嘶哑的喘息喷出大团白雾。
护卫军士七手八脚地将那几乎冻僵的躯体抬离,解下紧贴着他皮肉、被汗水血水浸透仍死死缠绕绑缚的扁平信匣。
信匣打开瞬间,一股子浓郁的铁锈与硝石混合的冰冷气息混着汗腥气弥漫开来。
里面只有薄薄一页黄麻纸。
孙应元展开的手指骨节粗大,布满老茧,此时却微微有些发僵。
纸上的字,是朱砂混着松烟墨匆匆写就,笔力狰狞如刀劈斧凿,每一个转折都带着十万火急的蛮力!
目光甫一落上那刺目的朱痕,孙应元古铜色的脸庞瞬间绷紧!
全身的铁甲仿佛在同一刹那凝固,那层被体温微微烘出的薄汗瞬间被盔甲吸尽,只剩下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
“……沐国公泸水惨败!前锋三千尽墨!身被重创!溃兵万……镇南关危如累卵!”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眼球上!
他眼皮猛跳,几乎能穿透纸背,闻到那千里之外泸江浮桥上飘来的浓重血腥气,听见安南象兵那撼人心魄的冲锋和明军将士垂死的哀嚎!
纸页的末尾,是另一个同样滚烫、如同蘸满鲜血写就的血色批注:“前锋疾驰镇南关!不必至桂林点卯稳住阵脚!此关若失,你当自裁以谢天下!若尚存余勇……即遵朕前旨:‘烧净安南山河!’钦此!”
墨迹淋漓,力透纸背!
“烧净安南山河……”
孙应元那两片被南国湿热和北地风沙刻下深痕的嘴唇无声地开合,吐纳间仿佛能尝到硝烟硫磺和焦尸的混合味道。
他猛地抬头,厚实的甲片摩擦发出沉重的“咔”一声!
眼神锐利如雪岭孤鹰,再无半分迟疑!
那抹沉重被一种更为决绝和铁石般的东西取代!
“击鼓!”
孙应元的声音如同铁块砸在铁砧上,在嘈杂的雨声和帐内压抑的呼吸中炸开:“聚将!”
咚咚咚咚咚!!
沉闷如同远古巨兽心脏搏动般的战鼓穿透密集的雨幕,骤然在营地各方向响起!
一声盖过一声,带着一种撕开雨帘、撼动群山的凶暴!
传讯的号旗在暴雨中疯狂舞动!
号子声、马嘶声、兵甲铿锵的碰撞声瞬间如洪水般爆发出来!
整座大营如同被灌入岩浆的蚁穴!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十几个盔挂水帘、满身泥浆的将领不顾仪表冲入大帐!
甲叶上冰冷的水滴在地面氤氲开小片水迹。
人人喘息未定,脸上都沾染着油泥和被鼓声骤然催逼出的惊怒!
主座,孙应元铁塔般立在那巨大的安南关防沙盘前,背对着众将。
沙盘上,代表镇南关的小小关隘木模型旁,密密麻麻插满了象征安南叛军的猩红小旗,如同溃烂伤口上密密麻麻的脓包!
而他面前的沙盘边缘,还湿漉漉地摊着那份被雨水浸润了边角的加急密报!
“都到了?”
孙应元头也没回,声音冷硬如石块碰撞。
他猛地旋身,玄青色的衣袍带起一阵腥风,甲胄鳞片在灯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