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月华如霜,朱焱指尖叩击紫檀御案的声音一下下砸在乾清宫的寂静里,比更漏还沉。
那份来自辽东、禀报各路藩王异动的密报搁在烛火边缘,纸页染上跳跃的光晕,也映着帝王深不见底的眼底。
新炮龙渊未出,只闻其声,那些盘踞地方的蠹虫就纷纷自断爪牙,惶惶不可终日。
一股近乎暴戾的畅快,悄然攀上帝王的眉梢。
“宋天星那边,进展如何?”
朱焱声音不高,却震得阶下的影子微微一缩。
“回皇爷,”
王承恩腰躬得更深,“巧器丞王小石所呈‘齿轮联动自动装填’的图样已成,工业院正日夜赶工,将旧炮悉数改造成‘龙渊二型’。新炮射速,当增三成不止!”
朱焱唇角勾起一丝锐利如刀锋的弧度,目光却投向殿外沉沉的夜,仿佛要刺穿重重宫阙,落到那些藩王紧闭的府门上。
“他们怕了。”
他轻轻吐出四个字,带着冰冷的尘埃落定,“但,还不够。”
……
……
皇极殿内。
初晨的光柱斜刺破阴霾,滤过九重丹陛上方高悬的‘建极绥猊’巨匾,碎金般铺在汉白玉地面上。
殿门开启,文武列班,青绿绯紫的官袍肃立如林,只有笏板上移时玉板轻磕的微响,和角落铜炉里银霜炭低吟的暖息。
朱焱端坐于髹金龙椅之上,玄裳深缥,玄玉十二旒珠帘微垂,遮蔽了眉眼神色。
殿内静得能听见殿外风声掠过琉璃瓦的呜咽。
王承恩瘦高的身影碎步趋至御案旁,拂尘甩动带起轻风,展开一封明黄卷轴。
尖细锐利的司礼监嗓音,便像一枚冰锥猝然扎破了这凝重沉寂: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观天下之势,非独兵戈可定。工技不显,则器不精;算学不明,则赋不清;水利不通,则田不穰。值此国步艰难之际,取士之道,岂可泥古不变,独守经义?着即改科举旧制。会试增设三科:工科,举凡将作营造、器械营造、火器精研者试之;算科,精通数算推步、历法勾股、财赋钱谷者试之;水科,专攻水文地理、河槽疏浚、灌溉漕运者试之!凡此三科得中者,赐‘精工’、‘明算’、‘善水’衔,依例授官,位比同科进士!原有经义一途,黜浮华虚文,务求经世济用!今科乡试,即行新法!”
诏书戛然而止。
偌大皇极殿,刹那间陷入一种真空般的死寂。
没有惊呼,没有议论,仿佛连呼吸都被瞬间冻结、抽空。
户部侍郎李承祚手中那柄温润的海青玉笏板,“啪嗒”一声轻响,砸在脚下的金砖上。
无人敢弯身去捡。
前排几位须发皆白的老臣,身体肉眼可见地摇晃起来,面色霎时由红转白,由白透青。
后排年轻些的清贵翰詹们,彼此面面相觑,眼中盛满了难以置信的骇然。
打破这诡异寂静的,是一声几乎要刺破殿顶的嘶哑呼喊:
“陛下!万万不可!”
内阁次辅钱龙锡猛地排众而出。
这位平素以气度雍容著称的三朝老臣,此刻须发戟张,额头青筋突突直跳,深红色盘领官袍的前襟剧烈地起伏,甚至忘了跪拜的礼节,直挺挺地站在丹墀之下,嘶声力谏:
“祖宗法度!此乃动摇国本的祸国之言!取士只唯孔孟之道,正心诚意以治天下!此乃我华夏立国之根基!如今竟令工匠术士之流与圣人门徒同列朝堂?陛下!此令一下,天下读书人寒心,圣贤之道沦丧,纲常秩序崩塌啊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