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弘基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目光复杂,有长辈的审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他缓缓起身,指着身后墙上悬挂的一把古朴沉重的御赐宝剑,剑格下钉着一块小铜牌,上书“敕造宣德御寇功勋剑”。
那是他祖父随宣宗皇帝亲征时立下的殊荣,是徐家三代的护身符。
“看到了吗?”
徐弘基声音平静得可怕,“这把剑,悬于此三代。它是徐家功勋,更是枷锁!它告诉天下人,徐家世代忠于大明,也告诉当今天子,徐家满门荣耀,皆系于皇帝一人之手!”
他猛地转身,目光锐利如电:“所以世子,老夫今日能告诉你的,只有十六个字:‘弃财保身,斩断权柄,唯命是从,谨守本分!’”
“陛下要钱,好!楚王府仓廪所积,田亩所出,除却养家必须,一概呈献内库!不要有丝毫藏掖!陛下要消你楚藩私卫、断你王府染指地方之权,那就干净利落地交出去!交出你账册、交出你名册,交出你王府三卫的甲胄兵符!不要有半点犹豫!陛下让你世子入国子监读书也好,入皇家工业院学工也罢,甚至勒令你从新军底层摸爬滚打,你都得去!还要做出感恩戴德、勤勉奋发的样子!”
“至于如何做?做得如何?”
徐弘基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疲惫,声音也低哑下去,“世子,你看老夫如今又当如何?身为世袭国公,如今更是掌握漕运这等命脉,不也是如履薄冰,陛下刀口每悬一刻,老夫这心……便悬一日么?削藩之事,并非只对藩王。勋贵之权柄田产,亦在陛下去冗除弊之列!你父王让你跟着我,是信我。可他老人家也把一座沉甸甸的荆山,压在了老夫肩头……”
徐弘基走到朱华奎面前,看着他年轻苍白、写满震惊与恐惧的脸,一字一句道:“陛下要的,绝不是尸位素餐、盘剥地方的宗藩勋贵!他眼里揉不得沙子,他心中装着的是改天换地的江山!他容不下蛀虫,哪怕这只蛀虫姓朱!你父王呕血让你提前一步来寻老夫,是料定京师大变将至,是想为楚藩搏一个‘幡然醒悟、首顺朝廷’的名声!搏一个在新朝格局下、被重塑但尚能存续的可能!这已是险境中,所能看到的最远、最有价值的一线生机!世子,这是老楚王,用尽了他最后的力气啊……”
最后半句话,徐弘基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巨大的沉重感,几乎如同叹息。
朱华奎浑身剧震,父亲临行前吐在绢帕上那触目惊心的殷红,再次涌上眼前!
父王枯槁的容颜、那绝望中孤注一掷的嘱托,此刻如重锤敲打着他的心防。
他猛地站起来,因动作太急,衣袖带倒了身侧花架上摆放的一个精致青玉花瓶。
“哐当!”
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突兀刺耳。温润的玉片、散落的兰花和水渍,在青砖地上狼藉一片。
朱华奎看着那碎片,又茫然地抬头看着面色沉静如水的徐弘基。
“世伯……”
他哽咽着,所有的恐惧、彷徨、挣扎,最终化作了少年世子肩头骤然沉重无比的责任。
他猛地撩起袍角,不顾满地水渍碎片,直挺挺地跪了下去,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声音因决绝而颤抖,却也因这决绝而带上了一丝新生的力量:“侄儿……明白了!侄儿……这就回去!请世伯放心,自即日起,楚藩只认得陛下龙旗所指的方向!”
……
……
乾清宫内,朱焱正伏案批阅奏折,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陛下,骆指挥使求见。”
王承恩低声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