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内的碳盆烧得正旺,映得锦衣卫指挥使那平日里冷硬的面庞也显出几分少见的柔和。
“世泽贤弟,”
骆养性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亲昵,他举杯示意,“尝尝,正宗的女儿红,底下人刚从绍兴弄来的,埋了足有二十年!若非贤弟这等人物登门,哥哥我还舍不得拿出来呢!”
他哈哈一笑,仿佛两人已是相识多年的老友。
张世泽一身崭新的锦绣飞鱼服,坐得笔直,英挺的脸上带着些初来乍到的拘谨和受宠若惊。
他对这位指挥使大人的雷霆手段早有耳闻,江南士绅人头滚滚的场面虽未亲见,却也足以让任何人心生敬畏。
此刻对方如此放低姿态,一口一个“贤弟”,甚至自谦“哥哥”,这突如其来的热络让他心中着实有些警惕,连忙起身拱手:“指挥使大人折煞卑职了!卑职新晋,寸功未立,如何当得起大人如此……”
“诶!”
骆养性拉长了声音,摆摆手示意他坐下,脸上的笑容更深,眼底却掠过一丝精明。
他身子微微前倾,压低声音道:“你我之间,何必如此外道?世泽啊,你是太师府上的麒麟儿,家世清贵,深得圣心。老哥哥我在锦衣卫这染缸里打滚半辈子,别的不敢说,看人的眼光总还是有几分的。指挥佥事杨钊!去,把南司前三个月的案牍都搬来,请张千户过目指正!”
侍立在外堂的杨钊闻言立刻应命,心头却是一凛。
骆养性叫自己“老哥哥”,点明张世泽“家世清贵,深得圣心”,这已经是明晃晃地在给所有锦衣卫大小头目递话,张小公爷,不止是皇上的新宠,更是他骆养性都要小心捧着的人物!
骆养性转回身,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看似随意地感慨:“自陛下龙驭以来,革除旧弊,重振武勋。老国公加封太师,贤弟之父掌廉政院,贤弟如今又入了南司……”
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那目光带着探究,牢牢锁在张世泽年轻的脸上,“贤弟,这是铁树开花,武勋一脉真正要熬出头了!陛下对你们张家,圣眷之隆,当世无双啊!”
这番话像是投石入水,在张世泽心底激起波澜。
他并非懵懂少年,自小在勋贵圈子中耳濡目染,祖父“太师”的尊荣,父亲执掌新设“廉政院”的权柄,再加上自己这趟非同寻常的锦衣卫任命,连骆养性这样的煞星都要俯首帖耳、刻意交好……
这一切的一切,无不印证着一件事:陛下正在用他们英国公一脉,作为重掌皇权、打压文官、重振武勋的核心支柱!
张家,似乎真的在重现先祖开国初年那烈火烹油般的辉煌!
一股滚烫的热流瞬间从心底直冲头顶,激得他浑身都有些细微的颤抖。
少年人建功立业、光耀门楣的渴望,混着对皇权天威的敬畏和对家族荣耀的向往,在他胸中激荡翻涌。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站起身,双手端起面前那杯尚未来得及品尝的黄酒,对着骆养性,更仿佛是对着看不见的君王与先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指挥使大人训示,卑职……不,小弟世泽,铭记于心!张家承陛下再造洪恩,绝不敢有片刻忘怀!祖父常言,‘世受国恩,当以死报’。世泽入得这南镇抚司,便是陛下驱使忠犬,刀山火海,万死不辞!但有驱使,骆大人只管吩咐!世泽若有半点差池,辜负陛下与骆大人的信重,必当万劫不复,永世不得超生!”
这誓言掷地有声,带着年轻人独有的炽烈与不容置疑的决绝,在温暖的值房内回荡。
骆养性眼中精光一闪,那张惯见生死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真正满意的笑容。
他举起酒杯:“好!贤弟有志气!这话,老哥哥信!来,干了这杯,为陛下,为大明,也为咱们锦衣卫!”
杯盏清脆相碰。
酒液入喉,辛辣中带着甘醇。
骆养性心中暗道:“皇上的眼光果然毒辣。这小子,有忠心,有血性,更有一股子能成就大事的锐气。张家这柄刀,陛下算是磨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