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离开的第一学期,开学没几天,B班的某个男生突然在吃饭的时候拦住她和余斯清,没头没脑地问了句:“汤林和退学了吗?”
林度打量了他一会儿才想起来,那是隔壁班的体委,也就是传说中那段时间一起跟汤林和打篮球的人。他当时的神色太复杂,担心,后悔,愧疚,又害怕从林度嘴里听到肯定的答案,几种思绪掺杂起来,让那个充满阳光味儿的小麦色体委像个丢了小麦的农夫,浑身透露着“怅然若失”四个大字。
余斯清当时想都没想地回:“是啊,退了,再也不回来了!”
这莫名的敌意让林度一愣,随即意识到,余斯清应该也做出了相应的判断——这个男生多半做了什么伤害汤林和的事情。
不然真的很难解释一个男人为什么能露出这么一副“离婚带三娃”落魄街头怅然若失的表情。
至于背后的原因和隐情,汤林和不想说,她们也不会去问。
“就是这样,那个体委让我们传达,他有话要跟你说,让你回一下他消息。”林度有些懊恼地锤了下自己的头,颓然的接受了自己脑子已经不太灵光的事实,“但回家我就忘了。”
“哦。”汤林和没什么表情,靠着ktv的红皮沙发,慢慢切着歌,“忘了就忘了呗,应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话,无所谓。”
“……啊,这样啊。”他淡然的表情让林度觉得自己应该是脑补过多。
那位小麦皮体委就这样淹没在了周华健的《兄弟》里,再也没被提起。
大二跟室友出去吃海底捞的时候,林度碰见了一个很意外的人。
当时室友正想DIY虾滑牛肉粒盖饭,撸起袖子准备找服务生要几个碗准备一展身手。林度看她撸袖子没空,就帮忙接服务生递过来的那叠碗。
她正要道谢,擡头却发现那位服务生的脸很眼熟,竟然是温野。他像高中一样,依旧挂着那张永远带笑的面皮,浮于表面的亲切,底子里却总是带着些敷衍。
与高中不一样的是,那时的他比现在要高傲的多——不是说姿态,而是眼神。现在,他似乎没高中那会儿那么自负了。
也是。
林度也是高考完才听说,高二下的后半学期他家似乎出了点事儿,债主都堵到了学校。
怪不得,当时托余斯清送的生日礼物连个谢谢都没收到。
他来邀请她去他的生日时,那似乎是两人最后一次说话。
看到林度的那一刻,温野的假笑顿了瞬间,但很快就续上了。他摆出标准的“海底捞”式笑容,越过锅底上方冉冉升起的热气:“小心烫,我来吧。”
林度又要说谢谢,结果手机的不合时宜地亮了起来。她下意识一扫,是对面那位室友无声地呐喊:“这服务员好他妈帅啊!是我的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林度跟她对视一眼,第一次知道人的眼睛是真他妈的会说话,她看到那个眼珠子里的尖叫感情充沛到快变成语音了。
为了不让自己的笑容偷感太重,林度干脆大大方方地笑了出来,点头朝温野示意:“谢谢。好久不见,最近过得还好吗?”
温野似乎是没想到她会打招呼,看着女孩脸上那抹他从没有见过的笑容,愣了两秒:“好久不见。我过得……还不错?”
寒暄了几句,那次见面也就结束了。
上学的那些年,林度看了很多书,专业上的,专业外的,图书馆的书太多,有的枯燥无聊,有的趣味深远,她也不挑,有什么就看什么。她还去了很多地方,看山,看海,看炊烟袅袅,看日沉金乌。有一次看到了国家地理有摄影展,她还特地坐着地铁去看了一趟。
二十多岁的林度还是没有找到自己的理想和热爱,甚至也没有薛夏鸥那么强烈的欲望。从杨静和汤林和离开学校追寻梦想的那天开始,她就肩负起了“找到自己喜欢的事”的使命,那么小小的一件事仿佛在她心里生了根发了芽。
后来的所有生活里,林度总是控制不住想着这件事。
但她并没有找到,她像路边大部分忙忙碌碌的人一样,学着自己不是很感兴趣的专业,对人生和未来充满茫然。
她依旧不能很圆滑地融入象牙塔以外的世界,见不得虚以委蛇,做不了虚情假意,穿不了电视剧中那曾经让她憧憬的高跟鞋,也理解不了女士不化妆怎么就是不尊重,更是一直在怀疑在某些公司神一样的“996”工作制下,正常人类到底能支撑几年才能保证可以保留一半的头发。
但她学会了保持沉默——如果再像高中那样撂挑子,会吃不上饭的吧?
她可不想饿死。
有时候又在想,自己这不是欺软怕硬的双标吗?凭什么就敢在学校撂挑子!说好的知行合一!说好的平等呢!
后来一想,人一辈子还能撂几回挑子,撂一次少一次的东西,还是好好珍惜吧。
就这样,她也跌跌撞撞地成为了一名社畜。
面目全非谈不上,说坚守初心也有些勉强。
转眼就到了28岁。
用余斯清的话来说,18岁后的林度把自己活成了一根孑然一身的浮萍,她在离泽苏很远的城市找了份还不错的工作,休假的时候永远飘在各个地方旅游,你永远不知道她哪天会突然出现在哪座城市的山头,或者哪片海边——其实倒也不是林度多爱奔波,只是逐渐理解了某个爱看国家地理的人。
世界上只有清风与明月是“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不禁,用之不竭,”的。它比任何良药都能抚慰人心,光看一看心底就会平静下来。
在28岁这年,林度还是飘回了泽苏。
公司正好在泽苏建了分部,感觉有什么在前方指引似的,几乎没怎么犹豫,兜兜转转了十年,她就又这么回到了度南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