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
成绩这个东西,好像有什么惯性似的,期末结束,林度还是第一。但她并没有什么欣喜若狂的感觉,甚至感觉有些索然无味。当然,这话她只敢自己想想——说出来估计会被人套麻袋暴揍。
她本来以为这学期就要这么平淡如水地过去了,却没想到,高二的最后一天,杨静突然宣布了一件大事——她要辞职去追寻自己的梦想了。
不久前才听过这句话的林度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耳垂,自我怀疑了好多秒,怎么一夜之间大家都要去追寻梦想了。
她怎么就没个梦想呢?
杨静没透露她的梦想具体是什么,只是临走前郑重其事地说了段话:“在座的大部分,未来可能都会成为一个普世意义上的普通人。但不论身处何种境地,请大家一定要记住:人的一生中,最重要的,从来不是成为别人眼里的伟人,而是成为自己的一束光。”
理想这东西真有这么玄乎吗?能让一个花季少男弃文从艺,还能让一个事业有成的中年教师突然年轻十岁。
年轻十岁这话真不是林度瞎说,如果说以前的杨静身上笼罩着一股阴阳怪气的打工人气息,那她现在就是积极向上的代名词,简直阳光普照。
林度看看她,再低头看着第一的成绩单,竟然不识好歹地生出了几分茫然。
一旁的陆暮西像是侧边长了眼睛,在同一时间停下笔看了过去。
那是林度从来没有出现过的眼神,怀疑和迷茫在她安静的双眸里沸腾着。
他叹了口气,缓缓望向窗外。
对于人类来说,拥有思想,有时候是一种无可救药的疾病。
人们花费巨大的时间,付出惨痛的代价,在心里高高建立起一座叫三观的城堡,它看似固若金汤,实则只需要几秒灵光一闪的想法就会土崩瓦解。
有的人会选择压住那几秒的蠢蠢欲动得过且过,而有的人,就算被压得血肉模糊也要选择重建废墟。
陆暮西想也不用想,林度肯定是后者。
理想,价值这种东西,越是想不明白,就越是要想。
可能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可能一辈子也想不明白。
他也不明白,他也在想。
王微十年如一日地用最后的安全教育进行收尾,然后长达10天的暑假就开始了。
陆暮西要在第七天离开,因此,从放假当天开始,他每天都要在傍晚拉着林度出去散步。
与其说是散步,不如说是徒步。
余斯清有天看见她的微信步数直接一个电话打过来问,你是去参加马拉松了吗?
林度看了眼旁边的陆暮西,无奈地回了句,暂时没有,但我打算参加明年的半马。
第六天的下午,林度先发制人地敲响了陆暮西家的门:“今天咱们别徒步了,换个项目怎么样?”
正在收拾行李的陆暮西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笑着把路让开:“累了?”
林度自然地往里进:“累死了,天天腰酸背痛脚抽筋。陆暮西,你是不是看我不能拒绝即将离开的你,借机故意整我呢?”
“我看你你运动会也没这么虚啊。”陆暮西拿了瓶水递给她,“今天得收拾东西,还真没空跟你徒步了。”
“那我坐这看会儿电视,等晚上请你吃饭吧。”沙发前摆了地毯,林度干脆直接坐在地上,背靠沙发搜罗起了电影。
陆暮西把宋涛迩遗落在屋里的零食全摆在了她跟前:“冰箱里还有可乐,你想喝就自己去拿。”
林度擡头看他:“那你刚怎么就给我拿瓶矿泉水?”
“就你这体力,以后多半要骨质疏松,少喝点吧。”陆暮西不轻不重地弹了下她的额头,揣着兜,踩着拖鞋,径直回了卧室收拾行李。
林度吃人嘴短,嚼着薯片摸了摸头,懒得跟他计较。
电影多半都很无聊,林度挑了好几个,连前十分钟都看不下去。就这么挑挑拣拣了不知道多久,她才找到了个感觉还行的。
电影才过了个片头,陆暮西似乎已经收差不多了,他拎着两罐可乐过来,伸手给林度递了一瓶,在递过来的间隙,还顺便屈指把拉环开了。
“这会儿又不骨质疏松了?”林度接过。
“那你别喝了。”说着,陆暮西就要把伸出来的手收回去。
“凭什么?”林度把他欲迎还拒的手腕抓住,恭恭敬敬地把自己那瓶“骨质疏松水”接了回来,“未来我要是真的骨质疏松了,这其中绝对有你一份巨大的功劳。”
“少赖我。”陆暮西也一屁股坐在地毯上,一条腿长长舒展着,一条腿委屈的蜷着,“要是以后真骨质疏松了,那多半是因为林度同志你在未来的岁月中意志不够坚定,被肥宅快乐水腐蚀了精神。”
冰凉的液体入喉,沸腾的气泡从舌尖和鼻腔呼啸而过,林度眯了眯眼,笑道:“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从咱俩见面的第一天开始,爱喝可乐的人好像一直都是你。”
陆暮西拿可乐的手举到半空,听了这话一顿,就着那个姿势认真想了一会儿,无奈地承认道:“还真是。”
气氛并没有任何其他多余的味道,好像这天下午就只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在普通的下午,明天,后天,还有很多个这样的下午。
外面暑气已至,灼热的日光被隔绝在半掩的窗帘外,徒留一室朦胧。
两人就这么在一个炎热的午后,各自拿着一瓶沁着水珠的可乐,并肩坐在地毯上看着一部随手找来的电影。
电影里的男主角是个天之骄子,典型的美国精英男士——风趣幽默,接受精英教育,热爱极限运动,还拥有一个美丽热情的女朋友,非常的羡煞旁人。而女主,则是一个来自小地方的普通女孩,人生乏善可陈,概括一下大概就是——失业的同时还拥有着一个糟心的男朋友。
如此天差地别的人设,根本不应该在彼此的人生中出现除了擦肩而过以外的交际——事实上,就连擦肩而过的可能性都很小。
这种背景下,男女主角的相遇通常都要通过一些非正常手段来使剧情变得合理。冲突,矛盾,甚至误入仙境,总之,八仙过海,编剧们都会各显神通,最后具体选择哪一种剧情,要看编剧的节操。
林度很惊叹,这个编剧居然独树一帜地让男主角成了残疾人——男主很干脆地就瘫痪了,全身只有脖子以上能动。巨变让他整个人也性情大变,他变得暴躁易怒,拒绝与人沟通。随后,失业的女主正好丝滑地接受了照顾他的工作。
再往后就是很俗套的剧情,想安乐死的男主被蓬勃朝气的女主角所吸引,女主带给男主久违的快乐,男主带女主接触她从未接触过的世界。
还没看完,林度就感觉自己已经猜到了结局,一个被救赎的故事,结局男主大概会放弃安乐死好好生活吧。
多么光正伟岸的走向,她这么想着,心里却突然对这个电影没了什么兴趣。
像是吃了一顿大餐,所有的菜品都保持着意料之中的水准,但不管怎么品味,总觉得有些食不知味,甚至还没路边摊来得让人回味无穷。
她甚至开始有些走神,关注点都从剧情转移到了除剧情以外的各个方向。林度看着女主角穿着大黄蜂的丝袜,心不在焉地想,她应该收回之前的话,女主并不是个普通的女孩,天真热情,乐观莽撞,怎么算得上是普通呢?
陆暮西注意到了林度的心不在焉——她认真关注剧情的时候,即便靠着沙发,整个身体姿态也会保持着稍稍朝前的状态。她的背会微微挺直,眼睛微眯,表情不易察觉地带着几分审视和探究,应该是在捋逻辑——可能她自己也没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