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上了马车,面上的怒色一收,焦急道:“快让我看看,可真摔着了?”
黛玉脱了鞋袜,拉起裤腿一瞧,右小腿果然青了一大片,乍然一看还有些唬人。
贾敏倒吸了一口冷气,愤怒的神色一闪而过:“到底怎么回事,你仔细与我说说,我早些想好明日如何在皇后娘娘跟前说。”
黛玉便把经过仔细说了一遍,小满又补充道:“永平郡主击鞠的球直直往姑娘脸上抽,这是想毁了姑娘的容貌呢。即使没打着姑娘,也会让马受惊摔着姑娘。姑娘伤她马蹄,也是迫不得已,是她无缘无故挑起事端。”
贾敏“嗯”了一声。
小满瞧着贾敏冷静的模样,不知为何声音逐渐小了下去,到最后竟不敢吱声了。
“也不知恒哥哥如何了,今日多亏了他。”黛玉见贾敏小心地擡高她的腿,便朝她道,“待会儿母亲打发人去他府上问一问罢,我记得家中还有几瓶秦先生留下的活血化淤的药,也一并让带过去。”
贾敏点头应了。
知晓黛玉是从马上落下来,又从山坡上滚了下去,而她身上只有右小腿一处伤,便知都是赵恒替她挡了去。
赵恒此刻刚刚被松烟扶进了屋子里。
松烟扶着他坐在榻上,又嘱咐候在门口的小厮请府中的大夫过来看。
他早知道赵恒崴了脚,连路都有些走不稳,可等赵恒脱了里衣看到他后背上的伤,松烟也吓了一跳。
“我的爷,还是去宫中请太医瞧一瞧吧。”松烟瞧着从肩胛到后腰一大片的青紫,便知那是落地时的着力点,仍是倒吸一口气,“瞧着样子挺吓人的,也不知有没有内伤。”
“不必麻烦了。”赵恒喊住了他,“有没有内伤我自己清楚,让大夫把我身上的伤口处理一下,再开些活血化淤的药就是。”
松烟虽然想起自家王爷早年间还跟着那位秦先生学过岐黄之术,可还是有些不放心,紧紧盯着府中的大夫处理好了伤口,又追着问他这段时日需要注意的事项。
正说话间,就见一个小厮匆匆跑进来,朝松烟道:“大人,宫里来人了,上皇听说小王爷回来了,打发人让他进宫面圣,那内官已经在咱们府上等了一个时辰了。”
松烟惊讶地砸了砸嘴。
赵恒是今日巳时进城的,因花朝是林姑娘生辰,赵恒交代松烟去林府送生辰礼,自己则回王府休整一番后,准备去宫中面圣。
松烟得知贾敏带着黛玉去西郊骑马去了,见林海在家中,他便求见了林海。又与林海说了些赵恒的近况,把生辰礼留下后就回了宁王府复命。
回府时遇到春日游街的,松烟在路上还耽搁了一会儿。想着赵恒面圣一时回不来,这段时日又是日夜兼程赶路,松烟难得得了半日闲,在屋子里睡了过去。
刚一睡着便被府中唐长史骂醒了。
唐长史是老宁王留下的人,操持着府中大大小小的事物,松烟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因此还有些怕他。
唐长史说赵恒去西郊了,松烟不跟着,竟然大白日的在家中睡觉,生了好大的气把松烟赶了出去。
松烟的瞌睡一下子就醒了,只嘀咕小王爷怎么这么早出宫。他也不敢在唐长史跟前多问,怕得了一顿锤,只骑了马直奔西郊。
“小王爷今日不是进宫了吗?”松烟不敢置信。
那小厮守着门房,府中的动向他比谁都清楚,笃定道:“怎么可能,王爷前脚回府,乔家的大公子后脚就进了府。送走乔大公子后,王爷就带着人出去了。”
“过了好几个时辰,那位内官大人才奉旨来传王爷进宫。”
松烟眼珠子转了转,吩咐道:“你先别走,我去问一问王爷的意思你再去回话。”
进了里屋,赵恒正趴在榻上,松烟觑了他背上的淤青一眼,说了上皇传召之事,又问:“若不然我让那内官回去,只说王爷日夜赶路累着了?”
说话间赵恒已经起身穿好了衣裳,正要自己穿鞋子,松烟连忙上前去替他摆好靴子:“王爷可是要进宫?其他倒还好,可您脚扭了,走路都不方便呢。”
“无碍,方才擦了些药酒已经好多了,待会儿在马车上再推一推就是。”说罢已经穿好了靴子,起身往外头走了。
松烟听说赵恒要坐马车进宫,就知他是强忍痛楚,连忙小跑上前扶住他,又嘱咐人去通知门房套一辆马车。
赵恒从始至终也不曾拒绝。
黛玉刚回到家中,就见到了赵恒送自己的生辰礼——两只红嘴绿鹦哥。
赵恒不单送了鹦哥来,还送来了专门驯养鹦哥的丫鬟。
两只鹦哥儿都是幼鸟,却已经会说些简单的吉祥话了,此时被那丫鬟引着,不停道:“贺生辰,多喜乐。”
众人看了一会儿新鲜就散了,只砚哥儿留在廊下不肯走。
砚哥儿高兴坏了,拉着那养鸟的丫鬟问:“我们说的话它们听得懂吗?它们还会说其他话吗?”
那丫鬟尴尬道:“它们还是幼鸟呢,如今只会说这两句,慢慢地教也会说其他的。”
砚哥儿也不怎么在意,又问:“它们叫什么名字?”
那丫鬟回道:“还没有名字呢,正等着姑娘给它们起名。”
砚哥儿便颠颠地跑到黛玉跟前去。
贾敏先让人去请了府中的大夫,大夫诊了脉,说无大碍,只开了一副安神的药,又留下了外用的化淤膏子。
安顿好黛玉,贾敏又拉走了焦急的林海,悄悄说起今日之事。
黛玉正吩咐凝碧去把秦先生留下的活血化淤药找出来,待会儿送到宁王府里。见砚哥儿索要鹦哥的起名权,心不在焉就应下了。
因这两只鹦哥一只头顶翠绿,一只头上灰蓝,从此以后,林家多了两只名叫小翠和小蓝的鹦哥。
赵恒进宫时田太妃正在与上皇下棋,见赵恒进来,也吃了一惊:“恒哥儿怎么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日刚到。”赵恒上前给二人请了安。
上皇“哼”了一声,语气里都是埋怨:“回来了也不知道来宫中给朕请安,还非要我去请你,等到现在才磨磨蹭蹭地来了。”
赵恒知道今日之事迟早瞒不过上皇,却不想在田太妃跟前说,只答道:“风尘仆仆的不好来见皇伯父,本想着明日一早再来的。”
“你小时候在泥地里打滚的模样我都见过,还怕你灰头土脸的样子?”上皇瞟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坐啊,几年跑不见人影,莫不然还与我生疏了吗?”
见赵恒在他身边坐下,上皇又高兴起来,棋也不下了,只上下打量他:“瞧着又长高了。”
他拍了拍赵恒的背:“也结实了许多。”
赵恒面色一变,上皇还未察觉出端倪,他便指着墙开口道:“皇伯父,先前挂在这里的那把弓呢?”
上皇得意道:“没了,赏给熠儿了,你不怕丢脸就问你侄子讨要去。”
赵恒只为分散上皇的注意,闻言也没生气,淡淡道:“淮书写信给我,说已经替我把弓要来了。”
他还未习惯叫承阳公主的封号,还是以儿时的名字唤她。
上皇磨了磨牙:“臭丫头,邀功就她最行。”
田太妃在一旁坐了许久,冷眼见上皇和赵恒如寻常人家爷孙一般地斗嘴,眼里现出一丝厉色。
赵恒不在京中这几年,忠顺王也常来宫中陪伴上皇。
因田太妃让他只把上皇当父亲一般敬着,他都快四十的人了,还时常在上皇跟前撒娇卖痴。
上皇也确实对忠顺亲王更加偏爱,在圣上跟前替他撑腰,为了他好几次驳了圣上的意。
田太妃本以为赵恒南下几年,又去了一年西北,这几年忠顺王承欢膝下,多少能让上皇对赵恒冷淡些。
可人就怕对比,赵恒一回来,单从上皇的态度,田太妃就能瞧出其中的不同来。
只要赵恒在一日,她儿子就永远越不过他去。
掩下不甘,田太妃笑道:“恒哥儿回来得正是时候,马上就要大选了,到时候让圣人给你先挑一挑。”
“正是。”上皇难得在赵恒的问题上与田太妃达成一致,“恒儿啊,我都已经六十了,再晚几年可就看不到你娶妻生子了。”
田太妃见上皇提及生死,赶忙跪下来:“妾惶恐。”
上皇颇为无奈地“啧”了一声,连他的哀兵之计都不知配合,还打乱他的计划,要她何用!
“你先退下吧。”上皇挥了挥手,“晚膳就不用过来了。”
等田太妃退下,上皇才沉下脸问道:“怎么受伤了?可是在北边伤到的?现在本事大了,一声不吭就偷跑,活该你疼。”
嘴上虽然说他活该,可转头上皇就吩咐王内监:“伴伴,让人去太医院把许四时喊来。”
许四时正是太医院的院使,往年赵恒的平安脉都是他请的。
王内监乐呵呵应下了。
虽然上皇瞧着满脸的不快,可王内监见他抖得快要飞起的脚,就知他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等王内监也出去了,上皇才道:“太妃的话可没错,这个时候都不考虑终身大事可不行。你说说,你让你那长随带信给我,说高僧批命你不宜早娶是怎么回事?”
“哪来的高僧?”上皇气道,“你都十八了还早呐?别人像你这么大都能当爹了。”
“北地那里的高僧。”赵恒语句十分简练。
“你让他来当着我的面说,看我不砍了他的脑袋。”上皇气得在屋子里来回走,又瞥见赵恒绑了细棉布的手,“你还没说你怎么受伤的呢。”
“今日去西郊骑马,救人伤的。”
若是赵恒不想说,从他嘴里也问不出什么,好在他在赵恒身边遣了暗卫,晚些问一问暗卫就知怎么回事了。
上皇心里思量着,也没再多问。
许院使年纪大了,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给二人请了安,便伸手给赵恒诊脉。
诊完脉,他把赵恒手上的棉布拆开看了看,给他开了些调气血的药,又为他手上的外伤开了些药膏子。
虽然手上的伤口已经处理了,可上皇看着还有些心惊,打发走了外人,追问之下才知是救黛玉伤的。
“林如海家的那个小丫头啊。”上皇想了想,“我几个月前才见过她。”
因林家对赵恒有救命之恩,上皇倒是记得清楚:“我记得比承阳大不了几岁......”
忽然他眼中放出精光,随即面色古怪道:“等你及冠时她可不就到了待嫁的年纪,你该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赵恒只觉得可笑:“怎么可能?我认识她时她才六岁,与皎皎一样大,我会对她起什么心思?”
皎皎是赵恒胞妹的小名,赵恒看着她在自己怀里断气,永远停在了六岁。
上皇也不说话了,若是真把林家的姑娘当作皎皎,也不怪赵恒如此待她。
“那你为何不愿娶妻?”上皇瞪他,“别给我扯高僧批命那一套,我信你个鬼!”
赵恒沉默良久:“我不久后还要去北边,现在还不宜娶妻。”
上皇听到此话暴跳如雷,也不理会赵恒娶不娶妻之事了:“你还要去?你还要去干嘛?西北是玩的地方吗?鞑靼和瓦剌还在虎视眈眈,李卞是昏了头还留你在那里吃沙子。不行,我要写信去骂醒他。”
李卞是赵恒外祖父定国公的名讳。
赵恒却坚定道:“正是因为北疆如此,我才更想去。”
他去北疆本是因为追查云纹之人,可外祖父留他在军中,与外族偶有摩擦时,舅舅也带他到两军交战外围看过。
经过这一年,赵恒的心境完全变了,他还想去北疆尽自己的一份力,更想派人去寻秦先生。
改良战马品种和改良弓箭射程,都是无意间听秦先生提及的。到了北疆之后,赵恒才发现从秦先生那里学到的,足以翻天覆地。
只是赵恒心里也有预感,秦先生不会再出现了,即使见到了,他不愿也不敢勉强秦先生。
可换个思路来讲,他可以先找那一僧一道。人已经派出去了,可惜大半年来也毫无收获。
上皇恨不得拎起赵恒,把李卞给他灌的迷*魂汤倒出来:“你这么想去北疆,现在又回来做什么?徒惹我心烦!”
赵恒有一瞬间的迷茫。
他回来做什么?
赵恒并不怕上皇给他赐婚,先前他便与他母妃说过,若是上皇不听他之言执意要指婚,他母妃也允诺了替他回绝。
是承阳给他写信,说她偷偷听到涂氏与皇后娘娘说,不需要她母后给乔凌赐婚,因为她想讨林姐姐做儿媳。
收到这封信的当日,赵恒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第二日就收拾行囊,快马加鞭赶回来了。
当年若不是乔凌从中相助,赵熠如何能偷偷躲到他南下的马车中。如此鲁莽不知轻重之人,怎么配得上林妹妹?
上皇见他不知在想什么出神,决定先把人稳住再说:“既然回来了,就等此次大选过了之后再说。”
赵恒点了点头,食不知味地陪上皇用了晚膳便出了宫。
第二日一早,贾敏大妆后向宫中递了牌子求见皇后娘娘,皇后没让她多等,很快宣了她觐见。
刚行至坤懿宫门口,田太妃的舆轿便从她身边经过,仪仗、伞盖一应俱全。贾敏赶紧退到一侧,躬身相送。
入目之处,便见南安太妃朝她点头示意,和和气气的模样,一丝都看不出是不是来寻麻烦的。
皇后早已得到田太妃要过来的消息,怕贾敏迎头撞上她,便让随玉出来亲迎。
贾敏跟着随玉进正殿时,田太妃和南安太妃俱在,少不得一一给她们行礼。
田太妃便道:“林夫人来得正好,省得还要宣你进宫。”
原来昨日永平郡主落下马后,虽见黛玉被发狂的马带走,可心中仍不解恨。
南安王是异姓王,四王八公是上京城勋贵头一份,永平郡主自小就品尝过权力的美妙,对此也从未停止过孜孜不倦的追求。
她虽然莽撞,可也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要奉承着。
自南安王过世,他哥哥降了一等袭爵,永平郡主虽得了个有封号的郡主之位,可终归依靠的是南安王府。
上皇退位后,南安郡王便与她说过,东宫的太子妃,是绝对不会在她们勋贵之中选择的。她若想更进一步,最好的莫过于宁王府。
宁王与他们家不一样,那可是世袭罔替的爵位,借助上皇或许能一搏。
永平郡主等了那么多年,迟迟不肯定亲,好不容易见着一丝苗头,却被孙妙妙恶心到了。
宁王府可不是靠着一个皇后表姐撑起来的,想争宁王妃的位子她和孙妙妙各凭本事。
眼看大选在即,田太妃突然给她母妃传话,说上皇突然打消了给宁王选妃的念头。
缘由也十分可笑,居然是高僧批命,说宁王及冠之前不宜娶妻。
不就是多等几年,孙妙妙不敢等,她却敢,总归是没有比这个更好的选择了。
她下意识里拒绝心里隐隐冒出的想法来。
傅钟雯与她击鞠时,伸手指道:“那不是林家那个小丫头吗?”
永平郡主猛然擡头,突然间涌上来的念头却止也止不住,下意识就让人围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