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黛玉转身看去,几人散开时就见永平郡主朝她笑道:“既然今日遇到了也算是缘分,林姑娘何必急着走。正好我们击鞠还差一人,你留下来陪我们一道玩好不好呀?”
“那可真是不巧,今日有事,不便相陪。”黛玉冷冷道。
“别这样嘛,大家都诚心相邀,林姑娘不肯赏脸可不好办。”永平郡主笑语盈盈,丝毫看不出她在强人所难。
永平郡主一伙有六七人,还带着两个身强体健的黑衣侍卫,见黛玉沉默不语,一群人便笑笑闹闹:“不说话就当你答应啦,来吧,开始了。”
她一声令下,围着黛玉的几人四散开来,像是怕黛玉跑了,她四面都守着人。
永平郡主活动了一番手腕,一手拿出一个木制的球,挑衅般看了黛玉一眼,擡起鞠杖便把球朝黛玉面上抽过来。
黛玉带着小红轻巧闪身避过。
小满在一旁大喊:“这哪里是在击鞠,方才分明是对着我们姑娘的脸去的。”
说罢便要朝黛玉的方向过来,却被永平郡主的侍卫拦在外头。
“你家的丫鬟太吵了。”永平郡主警告道,“再吵我可就要教她规矩了。”
“哎呀,难免会有些失误,不就是打歪了嘛。”永平郡主吐了吐舌头,高兴道,“再来再来,你猜猜我这次还会不会打歪?”
说罢她又拿起鞠杖,准备把球朝黛玉脸上抽过去,却见黛玉缓缓擡起左手。
因今日要骑马,黛玉里头穿的胡服,外面则罩了一件碧色的千褶裙。
此时擡手间千褶裙宽大的袖子滑落,露出绑在手臂上的袖箭来。
永平郡主笑意一顿,下意识往后仰。
黛玉用右手食指敲了敲箭筒,发出金属特有的叩击声:“那郡主不妨也猜猜,我会不会射歪?”
永平郡主眼睫颤动了一下,面上出现一丝怒色:“你疯啦,谁身上还带着这个东西的。”
说罢又笃定笑道:“林姑娘可要想清楚,我可是上皇亲封的郡主,要是伤了我,可没你好果子吃。”
傅钟雯在永平郡主耳边道:“她肯定是拿来吓唬人的,郡主可别被一个黄毛丫头吓唬住了,她必然是不敢......”
话还未说完,一支约七寸长的箭矢就疾射到她坐骑的左前腿旁,还差一寸就要射中马蹄了。
微风徐徐间,箭矢的破空声清晰可闻,在暖阳的照射下,钉在地上的箭显出金属特有的冰冷光泽。
不光傅钟雯吓了一跳,她的坐骑也受了惊吓,仰天嘶鸣,她紧紧抓住缰绳才避免被甩下来。
“看来我箭法好的很,应当不会射歪。”黛玉又把左手的袖箭对准永平郡主,“依郡主看,今日是否还要留下我陪你击鞠?”
永平郡主心下大怒,她料定了黛玉不敢伤她,壮了壮胆子语气嚣张道:“咱们继续啊。”
说完又从兜袋中拿出一个球来,依旧往黛玉脸上抽过去。
黛玉拉着小红避过,转身擡起手臂,一箭往永平郡主坐骑的前腿射去。
这一箭不再只是威慑,准确没入了马前腿。
马儿吃痛之下发了狂,也不管永平郡主如何拉扯缰绳,疯了一般朝往前跑了起来。
南安王府那两个侍卫见状哪还有心思拦人,飞奔上前来想拦住永平郡主的马。
黛玉朝小满使了个眼色准备离开,忽听永平郡主大声吼“快点”,正觉不好,就被人狠狠一鞭子抽在小红背上。
小红自出生起也不曾受过这种痛,哀鸣了一声后竟朝前狂奔起来。到底野性难驯,任凭黛玉如何安抚它也无济于事。
黛玉咬了咬牙,只能紧紧握住缰绳,以免被小红甩下马背。
原先还隐隐能听到小满和周侍卫在后头追赶的声音,渐渐地耳边就只能闻及风啸声了。
立春过后,拂面的风都带着温度,可小红极速奔跑之下,黛玉只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刀锋刺骨。
她脸颊已经痛得有些麻木了,手因为攥得太紧,指尖也带着青色,紧咬的牙关里也尝出了一点铁锈味。
这一片碧色尽头就是栾水河,黛玉还不会凫水,水流又急,若是真被冲走,只怕是死路一条。
只能寻机会跳下去了。
恍惚间,黛玉似是听见一声呼哨,后头竟然有人在喊她的名字。但她却不敢回头,唯恐松懈下来被小红突然甩落。
没一会儿,便有一人一骑追至她身旁,黛玉偏头一瞧,又眨了眨眼,生怕是自己眼花了:“赵恒哥哥?”
赵恒一手拉住缰绳,另一只手按在唇边又打了声呼哨。
小红耳朵动了动,却依然不曾停下来。
赵恒遥遥眺望了一眼前方,安抚黛玉道:“妹妹别怕。”
“嗯,我不怕。”黛玉目光坚定,大声道“恒哥哥你离我远一些,我待会儿便要从马上跳下去了。”
张口就被灌了满嘴的冷风,呛得黛玉眼泪都要出来了。
嘴上说着不怕,可她内心都是惶惶然。
“现在还不行。”赵恒怕她莽撞行事,连忙阻止,“这里是平地,你从马上落下来,难保不会被乱蹄踩到。”
“再往前十里是一处斜坡,我把追云逼至斜坡边,等让你松手时你便把缰绳松开。”赵恒与黛玉并行,问道,“妹妹听清楚了吗?”
“好。”黛玉高声应了一句。
许是因为后头跟了人,黛玉心中强忍的恐惧渐渐消散了一些。直至能隐隐看见左前方那一大片斜坡,黛玉才忍不住望向赵恒。
“就是那处。”赵恒纵马朝黛玉又靠近了些,安抚道,“妹妹别怕,你相信我,不会摔着你的。”
果然小红右侧被堵住,便只能斜着往左边跑,逐渐靠近了斜坡边缘。
赵恒一甩马鞭,身下的马速度又快了几分,等他超过黛玉三尺时,才大喊:“快放手。”
黛玉本能地松开手,只感觉一道身影朝她扑来,带着她翻下马背,顺着斜坡往下方滚落。
她并没有感觉到坠地的痛楚,只听到身下的人闷哼了一声后,又用双臂把她的头紧紧护在胸口,小腿把她的双腿缠住,世界里就只剩下一片天旋地转了。
二人也不知滚了多久,下落的趋势才终于缓了下来。黛玉的脑子昏昏沉沉的,等她有意识时先嗅到的是扑面而来的清冷香气。
这是赵恒身上的味道。
黛玉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小红不肯亲近照顾他的砚哥儿,唯独肯让她坐在背上了。
是因为那段时日她身上也带着这种香味。
黛玉做出这种合香时就觉得它与赵恒贴合,她取名“雪中信”,在淮扬与赵恒辞别时就把这种香制成蜡丸赠予他。
今年松烟来林家送年礼,黛玉那两日便赶制了“雪中信”托松烟带给赵恒,因此身上也沾上了这种味道,大半个月都未散。
小红也许是熟悉了赵恒身上的味道,换了环境之后又嗅到黛玉身上同样的香味时,才允许她靠近。
“妹妹?”赵恒见黛玉清醒了,趴在他身上也不起身,反而在他怀里嗅来嗅去的。
黛玉小臂撑在赵恒胸口,猛然擡起头来,像是抓住了赵恒的把柄一般兴奋道:“恒哥哥,是谁说不用我的香膏的?你自己闻闻,你身上的香膏子是不是我做的?”
赵恒没料到黛玉回过神来不是害怕和哭泣,竟然是与他翻起旧帐来。
他耳尖晕染上一丝红色,看着眸光晶亮的黛玉,不知为何竟然不敢多看一眼。
他把头偏向一侧,难能可见地有一丝窘迫:“妹妹,你,你先起来。”
黛玉才意识到她还趴在赵恒身上,连忙翻身坐了起来。
好在有斜坡缓和,又有赵恒护着她,黛玉除了小腿被斜坡上的石子硌得疼外,并没有其他的皮外伤。
反观赵恒因为用手隔开黛玉身子和地面的接触,露在外面的手背有好几处都被划破了。
黛玉看着他手鲜血淋漓,且有一只手还没有止住血,倒抽了一口冷气,急道:“怎么办?咱们快些回去上药吧,我先帮你绑起来止了血再说。”
她的斗篷在先前就已经被风吹掉了,外边穿的那层千褶裙因从斜坡上滚下来被石子挂住,早已破烂得不成样子。
赵恒见黛玉眼泪在眼眶里打滚,慌忙把手翻过去,反而安慰她:“只是皮外伤而已,看着吓人,其实并不要紧。”
“不行,还在流血呢。”黛玉拉住赵恒要缩回去的手,从怀中掏出一条帕子来,小心翼翼清理了一番。还没等赵恒反应过来,她又掀开胡服的下摆从里衣里撕了一条下来绑住伤口,系了一个结。
做完这些,黛玉这才松了一口气,又问:“恒哥哥能走吗?”
赵恒盯着黛玉打的花结看了一眼,才拉住要扶自己起来的黛玉:“妹妹别慌,你家中下人应跟在后头,咱们在此处休息一会儿,待会儿便有人过来了。”
黛玉脑子里都是懵的,此时才算是想起小红来:“恒哥哥,那小红怎么办?”
若是小红丢了,砚哥儿就该伤心了。
“小红?”赵恒反问了一句,立刻反应过来应该是“追云”的新名字。
沉默了片刻,他终是应道,“已有人追去了,若是没跑进栾水河里被冲走,必然寻得回来。”
先前是因为黛玉在马背上,赵恒怕伤了她才有所顾忌,若单单只是一匹发狂的小马驹,还是很容易制伏的。
二人席地坐着,黛玉见赵恒的手不再出血,才放下心来,问道:“恒哥哥什么时候回来的?上回松烟来我家中送年礼时,还与我母亲说你这两年都不会回来了。”
赵恒轻咳了一声:“就这两日回来的。”
“姑娘……”
山坡上有人大喊了一声,黛玉擡头看去,就见小满跌跌撞撞地跑下来。
小满在半路上就看见黛玉跑丢的斗篷,只没来得及捡。此时见黛玉只穿着胡服,连忙把自己的披风脱下来披在黛玉身上。
“姑娘别嫌弃。”她抽抽噎噎道,“春寒料峭的,出了一身冷汗,小心别着凉了。”
黛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指着小满的脸道:“有什么好哭的,赶快拿帕子把脸擦一擦,风一吹可就皴了。”
小满再也忍不住,“哇”一声哭了出来:“姑娘你还笑我,我都快被你吓死了。”
她哭得打嗝,断断续续道:“还好小王爷来了,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办。”
说到这里她哭声一顿,转头就看到坐在一旁的赵恒。
“小王爷没事吧。”她干巴巴问了一句,见赵恒摇头,又转身一叠声地问黛玉,“姑娘可伤到哪里了?身上有哪里疼的?吓着了吗?”
黛玉一一否了之后,她才关心跑丢的马:“小红呢,小红往哪儿跑了?我让周侍卫去把它抓回来。”
一提到小红,小红就到了。
松烟疾步下来,见赵恒坐在地上,面色一变。他蹲下来扶起赵恒,果然感觉赵恒起身时趔趄了一下。
见黛玉看过来,赵恒连忙问松烟:“马可找到了?”
松烟暗暗撇了撇嘴:“在上头牵着呢,再晚一些就跑进栾水里了。”
听周侍卫说追云只被抽了一鞭子就发了狂,松烟只心里嘀咕追云去了林家之后养得太娇气了些。
松烟和小满各扶一人上了坡,果然见小红甩着马尾在悠闲地吃草。
小满气不打一处来,上前恶狠狠道:“小红,你今日做了坏事,回去我就叫砚哥儿饿你一日。”
话虽然这么说,可家中除了砚哥儿外,最宝贝小红的就是小满了。
“小红?”松烟仔细品了品,又瞄了一眼小满,见她说的正是追云。
回忆起自己去林家送马时,似乎真的没有告知他们“追云”这个名字,顿时缩起脑袋,大气也不敢出。
“行了。”黛玉拍了拍小满,“是人之故,马又能懂什么?”
经黛玉提醒,小满才记起今日之事全因永平郡主而起,顿时气鼓鼓道:“气死我了,她运气可真好。”
永平郡主的马没跑几步远便跑不动了,她从马上落下来,又被紧随的侍卫接住。
至于她到底受没受伤,小满因去追赶小红去了并不知晓。
这一点黛玉早就料到了。
赵恒送她的袖箭弹射力大,她离桂树二十步之遥都能钉入一半,更何况如此近的距离射向马蹄。
永平郡主的坐骑前蹄肯定是被射穿了,马虽然发狂跑了,但前蹄无力定然跑不远。永平郡主还有两个侍卫护着,多半是受些惊吓而已。
听闻黛玉还要去与贾敏会合,赵恒扶住松烟翻身上了马,又伸出没包扎的那只手朝黛玉道:“妹妹上来,我送你过去。”
黛玉瞧着赵恒手上还有细小的伤口,摇摇头道:“恒哥哥受伤了,还是赶紧回家处理一下,若是伤口感染了可不好。”
赵恒指尖一动,笑道;“妹妹可是刚从马上摔下来,难道不怕吗?”
黛玉只摸了摸小红:“哪能因噎废食。”
因黛玉执意不让他送,赵恒无奈之下只能留下两个侍卫护着她去贾敏处。
目送赵恒离开,黛玉便朝小满道:“走吧,待会儿你可要哭得惨一些。”
小满不解地眨眼。
“你在那些夫人跟前哭得惨一些,明日一早咱们就去皇后娘娘跟前告状去。”黛玉冷哼了一声,“若不是恰巧遇见了恒哥哥,如今我都不能好端端站在此处。”
黛玉也并不是毫发无伤,她右小腿前侧隐隐作痛,只怕赵恒担忧,当着他的面不敢说出来罢了。
从马上摔落的时候是赵恒垫在她身下,想来他身上不仅仅是双手的皮外伤而已,也不知内府有没有暗伤。
黛玉心中怒气腾腾,揉了揉自己的发髻,一路疾驰到了贾敏所在之处,路上还把第一次射的箭矢捡了回去。
因黛玉晚归,贾敏已经打发人去寻她了,一群人也不敢离开,只在远处等她。
小满扶黛玉下了马,扯开嗓子喊人:“藕荷姐姐快来,姑娘受伤了,走不动了。”
贾敏本就因黛玉晚归有些不安,被小满一嗓子喊得慌忙跑了出来,见黛玉发髻松散,惊道:“怎么了?这是出什么事了?”
小满见藕荷上前来扶着黛玉坐下,连忙扑到贾敏跟前,把永平郡主所做之事添油加醋说了一遍,嚎啕道:“若不是小王爷恰好过来,太太今日只怕就见不到姑娘了。”
贾敏一边握着黛玉的手上上下下打量着她,一边听着小满的哭诉,正气得发抖时,就感觉手心被黛玉的手指勾了勾。
她心下一动,见黛玉低垂着头,连忙把她搂进怀里,恨声道:“永平郡主欺人太甚,明日我就递牌子求见皇后娘娘,让南安王府给我林家一个交代。”
涂氏也气得不轻:“敏姐姐,明日我陪你一道去。咱们虽然没有爵位,可家中的孩子也不能这般被人欺负。”
今日与贾敏和涂氏相约的夫人们俱是出自出香门第,说起上京城那些跋扈的贵女,皆是心有戚戚然。只七嘴八舌劝贾敏别忍着,越忍着就越被人欺上门来。
不多久,寻黛玉的人陆续都回来了,贾敏先让丫鬟扶着黛玉上了马车,再一一向那些夫人们告辞。
砚哥儿回来得晚,并不知道自己姐姐受伤了,见贾敏嘱咐林忠带着他在外头骑马,只满心的高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