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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噫,中了!(1 / 2)

第50章噫,中了!

王义回家之后享受了半天的贵客待遇。具体表现在当晚家里给他送考煮的鸡汤热了先叫他喝了个饱,还吃了一条完整的鸡腿。他也累极了,都没消食,倒头就睡,一睡睡到第二天中午也没人来喊他起身。

不过等他自己终于睡够了爬起来,这点出格的贵客待遇也就自动结束了。下午,母亲喊他去喂猪喂鸡,父亲喊他下地除草,已经好久没干过活的王义又累得够呛,不由怀念起备考的日子。

全然忘了那时候他觉得做题还不如下田呢。

但在这样的忙碌中,一家人还是记挂着考试的结果,不时地念叨:“明天不知道出不出。”

念叨着念叨着,就到了三天后,大家渐渐也放松下来了。

王义已经适应了在家干活的节奏,早上起身跟父亲一起出门到地里去,但不用和父亲一样干到中午。父亲还是让他回去把书看看,别丢下了。

下午先去地里干一会,然后回来,趁着天还亮,教家里的同辈兄弟们识字和做题,给他们答疑。

这半年为了他备考,他们都没怎么来问他,积累了不少问题,三天里一股脑地砸过来,王义嘴都要说干了。毕竟他家的同辈兄弟都跟他差不多,没有像陈苇那么聪明的。有的还特别笨,王义讲着讲着开始怀疑起自己来:阿苇妹妹给我讲课的时候,也是这么生气的吧?

郑荣喂过猪,看王义嘴唇发干不时去舔,抽空给儿子倒了碗水放在地上,忍不住又说了句:“都几天了?也该出了吧?”

前两天王义总有点不耐烦地回她:“哪这么急。”

今天他却也道:“是该出了,我去里典那问问。”

郑荣顿时没了做事的心思,忙把手在衣襟上擦擦,叫侄子们回去,带了两分心焦地笑道:“明天再来吧,你们大兄要去找里典呢。”

王家的孩子们却不肯走,起哄似地跟在后面,也要去看个究竟。

郑荣和王义没心思管他们,连大父大母也不由追了出来,一家人可谓浩荡地来到了里典家院前——却不止他家一帮人,门口已经涌了不少人在了。

一看,都是有考生的人家。里典家的奴仆在门口拦人,扯着嗓子喊:“我家郑公去亭里抄名单了,不在家!不要往里挤!”

都是一家子全过来问事,阳里去考试的有八人,也就是来了八户。八户之外,分家了的兄弟子侄也跟过来不少,还有看热闹的闲人,若是都让进去,里典家的院墙都能叫挤塌了。

乱哄哄闹了一阵,大伙总算散开了些,但一个也不肯走。王义被母亲扯着在门口的桑树下头抢了个好位置坐下来,紧张得抠地。

那天大伙开玩笑说吃肉还是吃板,王义其实知道阿父不会打他板子的,可是家里人肯定会很失望。他自己也会很失望。

而且他原本在阳里就不是学得最好的人,是姑母家的妹妹来给他补课,他才有勇气跟人家比一比。今年不成说是明年再努力,明年他还要怎么努力啊?不说阿苇不一定有时间来了,就他自己,还真能再一年都不下地,待家里从睁眼到闭眼都读书做题吗?

他也坐不下去了。

等啊等啊,地上被王义抠出了好几个洞,又被他抹平。有爬到树上的顽童眼尖,指着里门的方向尖声高叫:“里典回来了,里典回来了!”

王义嗖一下跳起来,母亲郑荣却比他还快,已经撒腿就跑,冲在了一干人的头里了。

阳里的里典叫郑石,跟郑荣还有点沾亲带故——实际上也远着呢,他们轵道亭十个里都有郑氏,是个大家族。

平常郑荣可不敢往里典面前凑,今天却不一样,那一点遥远的血缘关系仿佛给了她勇气,或者说对儿子前途的盼望让她把这点血缘关系当作胆量,跟着旁人一起堵住了里典的牛车,并且扒拉开其他人,率先问道:“郑公,我家阿义可中了?”

郑石在里中颇有威严,他也不是很平易近人的人。今天好好驾着车回来,被这群人堵在路上问,若是平常他必是要发怒的。

今天却不曾,他眼睛一扫,就看到了三户人家,又将目光落在郑荣脸上,竟然扯出了一丝笑意,点了点头,道:“中了。”

“中……中了?”郑荣腿发软,人往下出溜,幸好小姑王沐这时候也追了过来,一把搀住了她,还回头冲着呆在原地的王义和自家父母嚷起来:“阿父阿母,阿义中了!阿义,你去叫你阿父回家啊!”

“啊?哦,哦,我去叫阿父。”王义的脑子已经不听自己使唤了,姑母叫他去喊人,他原地转了个圈,竟然同手同脚地往自己家走去,被旁边人哄笑着一把拽住。其他人家也耐不住了,纷纷问:“我家呢?我家呢?”

已经有好事的挤出人群,跑去通知王义的阿父了。里典站上牛车,清了清嗓子,叫道:“别吵吵了,既然都在,我就在这说了吧。王义、方玉,郑羊,我们阳里中了你们三个——先别在这高兴,我领了律书回来,给你们一个月背律法,考过了才能上任!”

还得背书啊。众人感叹了一句,但也没怎么在乎。不管怎么说,这是考上了啊。

尤其是王义,先前成绩其实不算拔尖,但人家有个好亲戚,给他补了几个月的课,硬是拉拔上来了。

“散了散了,别堵在路上。”里典已经不耐烦了,没考中的人家十分沮丧,没了方才的兴奋劲,被他一逐也就散去了。

王义的阿父王兴还在地里,就听着有人远远地喊他,还夹着一群孩子高声大嗓的乱叫,什么也听不清。

但他这几天正敏感着,心口顿时就是一跳,什么也不顾不得的站上了田埂,手拢在嘴边喊:“这边,我在这边。是结果出来了吗?”

“你家阿义中啦!”远处的人叫着,他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愣神了一会,待来报信的好事者快到面前时,他突然拔腿就跑。

王义已经晕晕乎乎地被人拥回了家,不知道谁递了水在嘴边,他张嘴就饮了一大口,想着要去叫父亲,人堆里又有人说有人去叫了。

其实刚才里典已经说了,他因为数算那张卷子做得好,被分去了长安县的市亭里做关市的佐吏,负责记录物价,辅助关市,也间接相助县中令史完成每月“平贾”的任务。

这是个极低微的职位,然而对王义这样家中仅有一个传下来的公士爵位,眼下无人在军中立功,也没有亲朋好友能为之保举的人家来说,又曾经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那是让一个家庭从此改换门庭的希望。

现在,不必在战场上拼杀,也不必有人保举,只要家里能挤出钱来送孩子去学室,孩子又争气,就能自己去考试,从此由一个农人家的无知小儿,成为了农人眼中有着权力的官吏。

钱是难攒的,学习也是很难的,但是与以前那些条件比起来,这又好像不那么难了。

今天在阳里,考中的三个人就是传奇,是未来父母们教导孩子的榜样,是贫乏生活里的一个盼头。

郑荣也在团团转,一会儿去灶上拿菜刀,想有只母鸡不怎么下蛋了,不如今天就杀了吧;一会儿丢下菜刀去倒水,想着亲戚都来了,得叫人喝碗水;一会儿又想男人还没回,人家别是不耐烦走到田里叫人,还是得叫个自家人喊男人回来……

王沐实在看不过眼,拉过嫂子让她别忙了,郑荣还是坐不下来,正拧巴着,又有人叫:“兴大兄回来了,快让让!”

大伙自觉让开路,王兴喘着气走过来,王义木木地站起来,看见父亲裤腿卷着,有一边大概是卷得松,跑动时掉了下来,另一边仍卷得高高的,又还光着脚。

不知怎地,他眼睛一酸,一边咧嘴想笑,一边不由自主地掉下了眼泪,哽咽着说:“阿父,我考上了。”

郑荣没杀成鸡,在她不知道忙什么是好的时候,看热闹来来恭贺搭讪的乡邻渐渐散去,小姑王沐却拎了杀好的鸡过来,抿嘴一笑:“阿嫂还是别动刀了,我怕你没心思,剁到自个儿。”

“哪能呢。”郑荣不好意思地接过来,她也知道自己今天确实定不下心,但嘴上还是谦了谦,“亏了阿苇来教他,我倒还收你的鸡,真是不要做人了。”

王沐推她出去,自己拿刀剁鸡块,侧头爽朗笑道:“等阿义上任了,叫他请我。今天我带孩子过来吃饭,阿嫂弄点白面掺玉米面吧,我家以后也不是吃不起了。”

“行。我去跟人换一点。”郑荣转头就去舀麦。现在磨是来不及了,可以拿去跟人换。

小姑说得没错,她与小姑现在名下有个豆腐坊,生意越来越好。以后儿子又去了县里做佐吏,她家也是能在玉米面里多掺些白面日常吃的人家了。

一家的快活气氛中,唯一有点沉重心思的就是王义自己。他冷静一点之后,就想起来里典说的话了。

这个月他得把关市律、金布律等本职相关的律法背熟,最好还能自己假拟一些情况来判案,说不定会考。其他秦律可以宽限半年,半年后依然要考。

一个月后要是考核不通过,他还是要回家种田呀。

但看家里人都这样高兴,王义默默吞回了提醒,只是拒绝了大父给他倒上的酒,决心明天早起背书。

他承受不起一个月后家人的失落伤心,他一定要通过那场考核。

早起晚睡,先前半年的备考生涯仿佛又重复了一遍,家中又把珍贵的菜油给他点上了,不惜代价供他读书。

不同的是王义自己的心态。

那半年里,他和现在一样用功,然而仍然是少年人带有几分天真懵懂的心态,读书考试,也只不过是因为父母都说这很重要,左邻右舍也都说很重要,他便自然也觉得很重要了。

做题做得累了,解不出来了,他也会想放弃,想不如种田省心,累了倒头就睡,哪会做梦都梦见在考场上什么都不会给吓醒了。

现在不一样。

他好像一天之内长大成人了,他清楚地知道了农家小子王义和长安县关市佐吏王义的不一样。

是桌上掺了白面的玉米面馒头,是大父大母在里中的脸面,是阿父阿母下半辈子的生活,是阿弟阿妹们将来的前途。

整个家族的未来,就系在他的身上了,他又怎么能懈怠一丝一毫呢。

准佐吏王义在这天入睡前下了一个决心:过几年,他要让家里能吃上纯白面的馒头,最好还能吃到包了馅的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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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的努力不曾白费,王义还算轻松地通过了考核。别处不知道,他们阳里的三个人都过了,并不是考核简单,王义知道一定是大家都和他一样,这个月里哪怕生病了都不会丢下书本,只要背不死,就往死里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