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鹅
春天过去,梅雨季的六月迎来一场又一场的雨。
土地还是湿的,才脱壳的夏蝉已经攀附枝头,争抢着发出嘈杂的啼鸣。
“许老师!”
中年男人敲开门,怀中抱着两篮沾有晨露的蜜桃,一抹汗,笑,“俺家娃娃说,最喜欢你的舞蹈课了。这果子都是才摘的,你如果不嫌弃,就拿回家吃吧。”
许嘉的手指搭着笔记本的触摸屏,闻言起身给对方倒水:“我怎么可能嫌弃,只是辛苦你多跑一趟。”
男人笑着说没关系,拒绝了许嘉递来的水,就要提步离开:“许老师你忙,我就不打搅了。”
门打开,木板挪移间发出‘吱’的声响。
有风从缝隙中钻进来,屋内弥漫着苔藓与泥土混杂而成的气味。
许嘉看向那篮粉嫩嫩的桃子,听见窗外孩童奔跑的声音,忽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三个月前,她结束了与邵宴清的合约,辞去平宁剧院的工作,躲在偏远的出租屋里混沌度日。
她想舍弃过往的一切,可姜珊湿漉漉的影子却仍在追逐她。
每当睁开眼,许嘉总克制不住地去搜索‘跳河’‘自杀’等词条,想获得关于姜珊的消息。可是什么也没有,一切的平静都令她感到不安。
白天与黑夜在不断交替,许嘉的精神变得越来越衰微,偏是此刻,她看见关于邵氏的新闻。
‘邵氏剧院已经落地,芭蕾舞事业将再创辉煌’。
新闻里有文字与图片,其内容却十分简单,说是邵宴清在多地投资剧院,将要掀起芭蕾舞剧的演出热潮。
昏暗的房间里,许嘉反复念着这行字,手指拂过照片中邵宴清的脸,视线逐渐变得模糊。
邵宴清身穿墨绿色西装,身姿笔挺,正与剧团的领导交谈。他眉宇间的神色依旧傲然,似乎从未因为她的离开而苦痛。
评论区内,缀有各类IP地址的网友们却在说着意思相近的话。
“邵宴清牛啊,一掷千金为红颜。”
“我朋友就在邵氏集团工作,说邵宴清是为讨女友欢心,才大肆兴建芭蕾舞剧院。”
“慕了慕了,我也好像要这样的男朋友。”
“14楼胆子真大,就不怕被封号啊。[捂嘴笑][捂嘴笑]”
......
心一颤,贝齿咬住唇,舌尖尝到血的味道。
许嘉盯着哪一行字,垂于身侧的手紧攥成拳,短甲嵌入掌心,□□的疼痛已无法纾解她心中的苦。
为讨女友欢心......
所以邵宴清还是去找林素妮了,对吗?肯定没有错,她的离开就是为了成全那对眷侣啊。
不甘心。
又怎么会甘心?
凭什么只有她颓废至怯怯不敢前行,而伤害过她的人却能过更美好的生活。
讨厌。
烦闷。
所有的委屈都变成憎恶,而后凝聚成支持她的力量。
许嘉决定离开平宁,买一张最贵的高铁票,去往某个不知名的山村。
临行前,收到张秀琴的电话。
妇人依旧用指责的口吻与她说:“小耀的事还没办好?生你到底有什么用!简直就是废物!”
列车员在催促尽快上车,车门关闭时发出滴滴的警告。
张秀琴仍在叫嚣:“你再不给我答复,我明天就去找你丈夫!他叫邵宴清是吧,哼,等着吧,有你难堪的时候!”
云压住太阳,天空雾蒙蒙得。
许嘉看向远处的平宁站台,轻声说:“如果你想来就来吧,我不会帮许耀做任何事。”
张秀琴:“好呀,你是彻底不要脸了?你这个—”
“许耀没有学习天赋,他的成绩连专科都上不了。”
许嘉冷漠地说,“比起我,你的儿子才是彻头彻尾的废物。”
张秀琴仿佛受到天大的侮辱,尖叫:“小畜生,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你就这样说小耀啊,他可是你的亲弟弟!”
列车员在提醒要看好行李,窗外的景象在飞速地变化。
许嘉不顾张秀琴的怒骂,径直挂断了电话。
她取下电话卡,掰断,扔到矿泉水瓶里,然后将水瓶丢进垃圾桶,心里这才痛快许多。
一天一夜后,终于到达目的地。
许嘉又坐两小时的大巴,前往坐落于南桑村的学校。
之前读本科时,霍思思曾多次提起过这里,说这儿的师资差,小孩子读不到书非常可怜,然后又开玩笑,说以后两人失业了,可以相伴来南桑村支教。
如今,霍思思的演艺事业正火红,倒是许嘉先兑现了诺言。
南桑村盛产桃子,每逢夏季,山林间总是红彤彤一片,甚至走于路边,都能闻见酸甜的果香。
村子北面,有附近最大的商场。大屏里播放着艺人拍摄的广告片,快节奏的音乐常引来路人的注视。
大巴越往山中开,周遭就越冷清,待到车停在山村小学门口时,就只能听见细细碎碎的虫鸣了。
这所学校地处偏僻,除却日常上课的学生,不会有外人来往此地。
许嘉不用担心被张秀琴发现,也不会害怕被邵宴清打扰。她想要在这僻静的山村里,得到短暂的休息。
风吹过,木窗轻微摇晃,竖条的光影随及向西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