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涂挥挥手:“我都试过了。摔杯子只会让她恐惧升级,最好的办法是给她喂点睡觉的药,但是医生说能不用就不用,所以通常让她坐上一天一夜就没事。”
焦棠盯住他:“你不是喜欢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怎么三更半夜又跑出来偷看别人梦游?”
“半夜才好,黑了坏人就找不到我了,我就能出来。”小涂很兴奋地拉住焦棠的手,焦棠让开去,他阴下脸,指着齐铎:“为什么他能和你在一起,我就不可以?”
焦棠将他送回锅盖下边,叮嘱:“也会有人保护你。赶紧找地方躲起来,这不是游戏。”
护工牵紧他,他挣扎了两下,很郁闷地接受自己的保护人是一个各方面看起来都很差劲的人这个事实。
房中,石竹惊呼一声,用游丝将梦游的小钟器裹住,一滴巨大的金属液融化丝线与床沿。
“我们进来启动了房间的金属雨。”石竹急忙将钟器拉起,撤回房门口:“对方猜到我们接触到钟器了。”
焦棠在二人头顶张开符箓,金属雨阵势加大,斗大黄符伞盖滋起一片硫磺味。
石竹情急之下展开游丝,这会儿反应过来抖了抖,一边拽钟器,一边喊:“没时间了。”
焦棠知晓她说的没时间指的是钥匙的形态正在从蛊脑中消失的情况。“来得及。”她安慰石竹,“肖长渊和周寻音已经带人出去。楼内活人气息少了,死人气息就出来了。”
石竹追问什么意思?
小齐铎先一步做出反应,他五指扣进焦棠的指尖,呆滞眼神装点几分清明的光。焦棠随他牵动,招呼石竹:“齐铎脑中有钥匙的记忆了。”
齐铎将人引至多功能厅。厅正中有一块落地幕布,齐铎过去将手按在上面,浮现出一面黑墙,墙上开一扇灰扑扑的门,只是门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无法固定下来。
此刻焦棠确信,这是被系统强行干预后的玩家齐铎。
做完这些之后,齐铎扭过脸,登时吓住焦棠,七窍全是血。他的清明燃尽前,手死死钻入墙内,尽管骨血不可避免地断裂,表情却木雕般纹丝不动。
石竹啊了一下,想去拉他。焦棠拦住她,鼻音有点重,说:“他在强行拖延‘危墙术’,也就是他在向我们展示精神世界的入口。如果我们能够固定住门,就有办法进去找到钥匙。”
石竹怜悯收回手,怆然评价:“身残志坚,我辈楷模。”
一把强化过的宝伞漂浮而起,悬在齐铎上方,明知他听不见,焦棠仍沉声交代:“伞不会动,你也不能动。”
焦棠带着石竹与钟器去找固定门的办法。
“门之所以无法固定,是因为这个场景里空间结构和人的精神世界都受到阵法的影响。”焦棠向石竹阐述从风水影响能量变动,能量影响空间结构与魂体的原理。
“依照你的说法,素短那边至少出动了两种能力者。假设素短的初始能力就是改变风水来作用个人命数,然后导致这个人影响了空间结构。那还需要另外一个能力者攫取钟器的思维跳跃能力,来制造意识密室。”石竹分析敌方动态。
“是。但我不明白的是,素短他们为什么不选择直接攻击,而是用这么迂回的手段来困住我们?她理应知道单凭这个密室,根本不可能阻拦我们带齐铎走。”焦棠将埋藏于心的疑虑说出来,她不担心硬碰硬,反倒担心素短所图的是另一种惨烈的真相。
她又将话引到正题上:“素短要改变风水来改变个人命数,第一个可能入手的人就是齐铎。他的母亲被水银倒灌窒息而死,符合现在场景里金属雨的状态。此外,作为玩家的齐铎初始能力可以改变空间结构,对于素短而言,是额外加分项。”
“所以齐铎是阵眼的话,法阵就可能藏在齐铎的房间,?”石竹看着一排排宿舍房门,门牌号垂下铁蜡,根本分不清是谁住的房间,但见焦棠手里撚一把符火,念念叨叨:“天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复。”
石竹见符火之下有漂移不定的尘埃旋转做一团,随符火探进前方幽暗炎热空气中。她顿时觉得周围凉飕飕,牵紧了钟器的小手。
焦棠使的是“张杀机符”,符火之下凶煞风水显露退去的势头,退去的地方就是凶煞老巢。虽然此法没有食魂兽寻踪来得快,但这种环境下能用就已经很好了。
她快步随尘埃团来到四楼角落的房间前,尘埃散去,门缝下吸纳进一股猛烈的风。她拍出两道驱邪符,门上登时凸出一个狰狞的身形,如同背后一个人被大力融进门里。
石竹哎呀叫奇,喊道:“焦棠,你小心点,里面有一条厉害角色。”
回答她的是剧烈的旋踢,门哐当哐当两下,往后轰然倒地。石竹掩住钟器的头,半晌没听见厉鬼凄嚎,松开双臂,便见房间中央有一张凳子,凳上捆着一个人,头后仰撑在椅背上,五官大张,被银色液态金属牢牢覆盖,断然没有生气。从这个人的素白制服和手脚上的痂斑上看,正是照料小涂的那名倒霉护工。
焦棠绕着凳子转了一圈,面色越转越阴沉。石竹小声问她:“找到了吗?”
焦棠拽了拽尸体手腕上的绳索,非常牢固,“绳子绑得很结实,根本没想过给对方活路。房间里面没有阵法痕迹,但这个人是不是关系到阵眼还需要查。”
石竹反应过来,这个房间内发生的一切与齐铎并无关联,假如阵眼不是齐铎,那会与谁有关?石竹问道:“查她和小涂的关系?”
“是。素短利用的一定是某个人的命数,作用到环境中,如果小涂就是阵眼,阵法就在他相关的地方。”焦棠边说边环视房间,无论格局、用品都显示这是一个成年女性的房间,不是小涂的。
出了房门,焦棠与石竹、钟器兵分两路,焦棠去找失踪的小涂,石竹带钟器去找黄主任了解护工与小涂的情况。
小涂产生应激反应,最大可能就是将自己锁起来,而第一个浮现在焦棠脑中的地点就是仓库。从结构图上看,救助中心的仓库设在附属楼里。附属楼只有两层,是教育与治疗集中的地方,仓库在其一层。
附属楼与主楼之间由密闭连廊贯通,中间有一个电动闸门,现在这个电动闸门开着,并且地上金属液体凝固出一串脚印。
焦棠盯着那串成人脚印,有去无回,不由担心事情再生巨变,抓紧时间沿脚印追过去。
石竹拉紧钟器来到室外,周寻音正在组织大家往后门移动,肖长渊用加特林清扫毒蛇,又让护工顶着钛合金板,给孩子们筑出一片“安全屋顶”。
石竹喊住辅助指挥撤离的黄主任,急急询问护工和小涂的关系。
黄主任对煜生中心历史如数家珍,道:“纪护工是这儿救助的第一批孩子,她也是一个可怜人,十四岁出去之后在外面和一个男人生了一个小孩,有一天回来说孩子掉化肥池里了,男人也不要她了,当时管事的人可怜她,就把她留下来当看护。”
“至于她和小涂,那是根本没关系,她是上半年才被派去看护小涂,那孩子已经把几个护工都逼辞职了,调纪护工过去也是一时权宜之计,我还在物色更专业的人t去引导他。”黄主任抱住一个即将摔倒的孩子,大腿上还挂两个不断哭叫的大童,苦不堪言。
石竹多嘴问一句:“纪护工有仇人吗?她孩子到底怎么死的?”就是这么多追问了一句,让内情陡然变得复杂。
“十几年在中心待着,她能有什么仇家。她孩子是被她男人的仇家丢进池里的,她当时也被丢进垃圾分解坑里,所以皮肤感染留下一身疤。她男人姓周,她孩子肯定也姓周,要没死现在大概二十七八岁了。”
石竹脑子里某根弦绷紧,继续追问:“到底叫周什么?”
“周……”黄主任苦思冥想,场面混乱又嘈杂,他咆哮一声:“周南什么的,不记得了。到底后门钥匙什么时候能取到?孩子们快受不了了。”
大家稍有不慎就沾染到高温溶液,衣服熨进肉里,那种疼痛大人都受不了。
肖长渊跑在最前面,回喊:“再等十分钟,不行我就轰门了。”
周寻音顶着苏白迢身体,周身像洗了一个澡,喊:“强行突破万一一出门就被系统扫射或者清除怎么办?”
途灵对着电脑一顿疯狂输出,着急拦住肖长渊:“外面地图混沌一片,稳妥起见,再等等吧。”
肖长渊:“等?在里面等死吗?”
石竹手心也都是汗,她是赞成突破的,所以她牵紧钟器的手,打算关键时候再长出几条游丝手臂,能捞几个是几个。这个时候,她感觉到钟器的掌心在回温,软软乎乎,而且有了回应。
石竹去看钟器表情,她的眼珠子在缓慢转动,似乎已接近清醒。钟器的清醒意味着齐铎的失忆,那钥匙形态是不是又将发生新一轮跳跃?
她回首望漆黑楼内,等待焦棠像以往一样,在最后关头给出一束坚定的光。
连廊内,焦棠闭炁走天罡七星步,蹑足左回,一股灼风直扑右侧,扑了一把空,再绕右三匝,另一股灼风击打在左侧地面。连续两道劲风被无形化解开,对方沉不住气,终于在连廊尽头露出身形。
焦棠看见周南恪的那一刻并没有惊讶,毕竟素短都来了,作为粉头的他不可能不来。等瞧仔细他的脸,心里才觉得惊讶,这绝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周南恪了。
以前的周南恪痞归痞,性情直爽,仗义重情,眼前的周南恪矛盾、癫狂。
他说:“老朋友,好久不见。”
焦棠没有回应,他的声线富有磁性,语调态度轻浮夸张。
他又说:“抱歉,刚刚杀了我生理上的母亲,还有点像在梦里。我一直以为她掉垃圾池,连带着当时的狗shi人生也一起分解掉。谁能想到她跑来这里照顾别人的孩子,忙到连去池里捞我尸体的时间都没有。”
“周南恪……”
“我掉下去的时候是7岁,到现在有二十年,有一半的时间很想她,太太太想她了。就是因为太想她了,所以我不承认那个人是她。我认为从某种角度来讲,我是自私的,我觉得怀念死亡的她那种情绪太唯美了,它不能被破坏掉。”周南恪看向焦棠的眼神中有一种餍足感。
焦棠只是说:“你这思路不对。”
周南恪的笑倏然消失,“哪里不对?”
“你不去杀将你丢进池里的恶人,你杀同样手无寸铁的母亲?我记忆里的周南恪从来不对无辜的女人动手。”焦棠逼视他:“你真的是周南恪吗?”
“我是他,我也不完全是他。”周南恪又展露神经质的笑,“怀念亡者的唯美与进行复仇的快感这两种美妙的东西相互融合,能够谱出最浪漫的悲鸣。我在升华我的人生体验。”
焦棠揉了揉额角:“打断一下。我可以理解为,你是融合了周南恪魂体与杂质的人吗?或者我应该叫你许燎?但许燎也是别人的名字?难道你没有自己的名字吗?”
“不对。我仍然是我,只是我被启迪了。”周南恪摇了摇头,“许燎只是一个代号,意味着我们是被人遗忘、丢下的人,我们要做的是扩大体验。假如有一天整个社会都能够陷入在悼念亡者的唯美,与讨伐犯罪者的激情浪潮中,与我们有相同经验的人受过的苦就没有白受。”
焦棠摸了摸下巴,她对于这种宏大论调没有兴趣,她只想知道:“我们?除了你,还有谁?”
周南恪笑了笑,“焦棠,你懂我的,我不可能成为领袖。所以你想知道还有谁,那就踩着我的尸体过去问吧。”
“你不追随你的大佬素短了?”焦棠不愿意将时间浪费在打架上。
周南恪:“她有她的星辰大海,而我有我的追求和使命。”
“真糟糕。”焦棠叹一口气。
周南恪:“什么?”
焦棠:“我说你的人生烂透了,最后连脑子都被蛀光了。”
周南恪听完,拳心溢出炽目的光,流焰和拳风混融一体,砸向焦棠。
焦棠只待他先攻击,四指在两张黄符上交叠,眨眼勾陈符兽落成,两笔辰砂点睛,触地即活。勾陈属西方金,刚猛著名,勾陈符兽最适合拿来抵挡周南恪的罡风铁拳。
一般打架都有路数,唯独术士符箓变幻多端,难以琢磨套路,因此周南恪不敢轻敌,但两拳灼烧了勾陈,还是面容僵硬,有些气急败坏。
时间有限,焦棠打的就是一个出奇制胜,左手一张青蛇凌白日,右手一张赤灌兴神兵,分别攻他胸下绛宫和黄庭,周南恪的直拳出气点就在这两处,突然受袭,拳风戛然,流焰倒浇自己身上,激起他全身严重扭曲。
饶是疼痛难忍,周南恪仍然大笑着扑上来,焦棠连连闪避,周南恪大有今天抱着一起死的觉悟,神情像地狱索命的鬼。
焦棠一边退还要一边护住头顶,由于手短脚短,速度大打折扣,手腕被周南恪利掌刮下大片血肉,这么一刮把焦棠心中的最后一点情分彻底刮没了。
她分脚站定,一枚符箓点周南恪后脊玉骨,一枚符箓点他三丹田,一枚点他眉间泥丸宫,然后三束符火由气送内,使周南恪百骸间血液沸腾,心肝脉膨胀,痛不欲生。
周南恪趴在地上痛得两眼发黑,不停打滚,焦棠看他模样,呼吸一滞,忽然觉得系统也好,交集世界也好,实在也是烂透了。
周南恪不动还好,他的初始能力只有气拳,没有防御,他深知这点,却还是奋力挥动拳头,动如山崩,体内聚气爆发,强冲心脉,硬生生冲断了。
焦棠蹲下来,说:“你在列车上替我挨过一拳,我欠你一句谢谢。”
周南恪满脸血污,不知是哭是笑,唇齿间递出最后一个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