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四位失主
这场一共七天,前两天倏然而逝,如今已是第三天。
众人听了焦棠的话,仰望两层二十几间储藏室,颇有扪参历井仰胁息的喟叹。每一小房间里都有一座失物山在等着人去挖掘。
莫笙笛最后一口茶顺入肚内,站起身,很难接受要将时间耗费在筛选有用的失物上,感慨:“这挖掘工作可以比肩考古了。”
途灵一边叼着煮烂的山楂肉,囫囵道:“不急,我在抢修。”
“什么时候能抢修出结果?”石竹凑过去看屏幕。
途灵闪开,四平八稳道:“看情况吧。”
石竹提议:“第一天是少年邱世瞳的时间线,第二天是中年邱世瞳的时间线,第三天是不是青年邱世瞳的时间线?我们不如先从2005年到2015年这段时期找起?”
“我赞同。”焦棠认为沿着时间线筛查,总比漫无目的找强。
正准备就此展开艰辛的一天,门口忽然同时响起四道争执。
鸭子嗓的叫唤:“先来后到,我排第一个。”
嗓音粗砺的叫唤:“我比较急,能不能插个队?”
烟嗓子的叫唤:“谁不急呢?我也有很多事忙。”
嗓子虚浮的叫唤:“我丢的东西比较贵重……”
前两天除了一个红伞女,再无其他人来寻失物,今日一开张倒是热闹,一次性来了四个。这四个男人还都人模人样,既不像鬼,也不像邱老道的手下。
焦棠横挡门前,打量阶下四人,想尽量看出点端倪来。齐铎在她后面,探过来,问:“是不是里边混了赝品?”
“不好说。皮是NPC的皮,芯是什么芯还真瞧不出来。”
焦棠擡步朝前,打断四个人的争执,问:“一大早上这儿来吵架呢?”
四个人同时停下来,嗓子虚浮的人看着也特别虚,但收拾得最精致,笑着朝焦棠礼貌弯腰,说:“同志你好,我丢东西了,其他部门的人指示我来这儿登记报备。”
其余三人也喊:“我也丢东西了,也是被使唤到这儿来登记的。”
焦棠逐一点名,葱白手指点了点,虚嗓的精致男,“你先。你丢什么东西了?”
“我丢了一辆车。”
焦棠皱眉,车辆已经超过失物办理的额度,要报警才对。
齐铎立即替她开口:“车辆是重大贵重物品,丢失需要报警,不归失物办管。”
精致男苦着脸,说:“我知道啊。可是别的部门就是让我过来找你们。我有什么办法?”
这么说着,鸭子嗓的年轻人咯咯笑。
精致男问:“你笑什么?”
鸭子嗓年轻人好笑道:“你丢的是自行车对吧?”
“当然不是。我丢的就是一辆四轮子路上跑的车子。”精致男反驳:“只是……我不记得车牌号码,交警说我名下没有车。其实……那不是我的车,但是丢了我总要给人还回去啊。”
莫笙笛倚在门框边,冷不丁问他:“车子不会是你偷的吧?”
精致男直摇头,喊哪能呢,他不干违法乱纪的事情,车子虽然不是他的,但也是他花钱租的。
这下大家都有点眉目了,顺下来便是,他把一辆租来的车弄丢了。
焦棠:“那你应该去找租车公司。”
精致男咧开难看的笑:“那我押金怎么办?”
焦棠:“合同上怎么写就怎么办,你租车之前应该确认过合同吧?”
精致男更加愁苦了,“弄丢一辆车得赔很多钱。我没那么多钱。好同志,求求你们,能不能帮我找一找?”
焦棠淡淡扫了他一眼,说:“你在这等着。你……”她指着鸭子嗓年轻人,这个人约莫十八九岁,有这个年纪该有的朝气,但也有这个年纪容易犯的不好好吃饭的习惯,瘦得跟马骝一样。
“你丢了什么东西?”
马骝年轻人笑嘻嘻说:“我丢的东西也不算值钱,但是有纪念意义。我丢的是一个饭盒,盖子是塑料的,底儿是金属的,上边有熊二的脸。”
一座失物山里确实能刨出五六个饭盒,因此寻到失物办来也不奇怪。
焦棠点了点头,又问粗嗓子的普通男人,“你丢了什么?”
这个男人普通到没什么记忆点,唯一能让人眼前一亮的就是一双露指的红手套,看着像是车间的工人。不过,他的回答倒叫人耳目一新。
“我丢了一盆月季。我养了几个月了,还没开花,有这么高……”他在地上比了八十公分的高度,“枝条很绿,上边有绑红丝带。”
盆栽放不久,根本不进失物办的仓储,焦棠遂点了点头,“我们帮你看看。下一个。”
她指向烟嗓子的男人,这个人肚子发福,脖子粗大,烟不离手。
他将烟掐灭,塞进口袋里,说:“我丢了一个纸箱子,是一批旧零件。愁死了,这箱东西找不见,项目就开始不了,奖金就保不住了。”
“车子,饭盒,月季盆栽,一箱零件。”焦棠归纳四件失物,说难找也不难找,但需要耗费好一番功夫。
齐铎问她:“找,花时间。不找,可能会错过线索。找还是不找?”
“值得花点时间在上面。”焦棠权衡之后,认为没有无缘无故上门搭讪的NPC,哪怕是擦边的线索也是线索。
她指挥四个人进门登记信息。石竹取了四张登记表,让他们将姓名住址,工作地址,尤其交代要在认识人一栏中,勾上是否认识邱世瞳、桂曼秀、章婕三人。
途灵负责将四人的登记表导入程序中,检索他们的信息。
焦棠全程旁观,马骝年轻人姓名是委红春,在本市餐馆打临工,不认识邱世瞳与之前两名被害者。
红手套男人姓名是郑喜,在本市一家生产铝合金机箱的工厂打工,同样不认识邱世瞳,以及其余两名被害者。
老烟民姓名是盛日东,在本市一家外资企业当设计工程师,不认识表中提及的三人。
精致男姓名是申孝筌,失业中,不认识表中提及的三人。
途灵录入四人信息,片刻后朝其余人摇头,意思是查不到这些人在系统中有什么特殊的标签。
焦棠分派任务:“途灵留下继续修复bug。其余人分四队跟进四名失主,如果明确判断失物与邱世瞳无关,立刻返回失物办。如果发现失物或者失主与邱有关联,立刻报备其他队员,持续跟进,直到我这边给出新的通知。”
众人依她计划行事,挑选各自的失主。
最终,由莫笙笛跟进委红春-丢失饭盒案。
石竹、吴见故跟进郑喜-丢失盆栽案。
焦棠跟进盛日东-丢失零件案。
齐铎跟进申孝筌-丢失车辆案。
焦棠领着盛日东出发。这个家伙胜在有工程师的优点——话不多,一路上均是焦棠问什么,答什么,不会主动搭讪说废话。
焦棠先是问他:“箱子可能丢在什么地方?事先都去找过了吗?”
盛日东时不时瞟一眼手表,回答:“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这不是春节放假吗,我就打算把零件搬回家,利用节假日加个班。谁知道一路上倒腾公交,又跑去商场买点年货,等走到家楼下的时候,我才发现东西不见了。”
“箱子里都是什么零件?用来做什么的?”
盛日东两掌相击,叹气道:“箱子里的东西我还没来得及看就丢了。那是领导交给我的,让我好好学习老前辈的手艺,回去设计一条新的转弯皮带机。你要问零件有什么用,其实都是报废的旧东西。但是领导说了要学习,就肯定回去要考问我设计原理还有改良办法的。”
说完,他自觉离焦棠一步,脖子粗大使他面色发紫,没说几句话就连连喘气。“大年三十还要你陪我出来找东西,实在找不到就算了,不耽误你回家过年。”
焦棠笑了笑:“反正除夕夜才放假,现在还是我工作时间。你把坐过的公交车,去过的地方都列出来。”
盛日东努力t回忆,列了四趟公交车,一个农贸市场,还有一个大超市。
“你坐这儿别乱跑,我替你走一趟。”焦棠将他按在一家便利店的门口石凳上,整条街也就只有这家便利店还开着门。
盛日东诶了一声,眨眼面前模样俊俏的女孩腾空消失了。
焦棠当然不会傻傻地徒步去找,寻摸一个角落呼哨出食魂兽,展开空间就往公交总站过去。
总站还有人值班,听见焦棠是失物办的人,态度好上许多,肯定说道如果司机或者售票员捡到一箱子零件必须上交到他手上,今天着实是没见到她所说的纸箱子。
总站工作人员又给几路公交的司机去了电话,无一不是说没见到。
焦棠谢过人后扭身便去大超市,超市的领班也是连连摇头,说没见着,也敢打包票说清洁人员不敢私吞客人的东西。
最后,焦棠又跑了农贸市场,不到晌午几乎收摊闭店。她来回走了几遭,零件什么的没见着,纸箱子倒是见到许多,堆在市场后面的垃圾站,由一个蛮横的大爷看管着。
焦棠努力嗅了嗅,面露难色,实在抵不过任务,只好使了点小钱进去扒拉箱子。
而后扒拉出来的纸箱子腾出一股腥膻味,触手黏糊糊,焦棠心道,熟悉的配方熟悉的陷阱味道又出现了。
果然,她掰开两页箱盖,哪里是什么零件,分明是透明薄膜装好的骨头,看着挺真实的。
她不好当着大爷面将东西取出来,伸手进去揭开薄膜,摸了摸,确实是哺乳动物的骨质感。一大箱子,零零散散,也不知道能拼凑出什么来。
焦棠叹口气,跟大爷买了一个更大的箱子,兜住旧箱子,认命扛回去。
回到原地,盛日东人不见了,留下一张条子——失物办的同志,假如你找到了纸箱子,请打电话给我。期待你们的来电。
字条下边跟着一串电话号码,130109XXXXX,后面五个数字被水晕开,已难辨认。焦棠攒紧字条,先回失物办处理这一箱黏糊糊的骨头。
焦棠前脚一走,莫笙笛立即揪住委红春出门。
据委红春描述,他丢的饭盒已经用了三年,旧是旧,但是特别好认,因为饭盒一角被摔过,有一个桃形凹陷,盖子上面的熊二被他添过潦草的胡子。
莫笙笛说:“小兄弟,饭盒是不难认,难的是它太小了,随便一棵树、一条流浪狗、一个垃圾桶就能把它遮住。更何况,你还不记得自己把它丢在了哪里!”
莫笙笛倒吸一口气,心平气和下来,说:“一个人丢东西总要有一个大致的路线和方向吧。你完全不记得吗?”
委红春很委屈,“我平时都背着它的。昨天哪个混蛋在我背包下边割了一刀,所以它掉在哪里,什么时候掉的,我是真不知道。”
莫笙笛:“你昨天去了哪里?”
委红春掰手指头,数了数三家打临工的西餐厅,又数了数两家网吧,三家苍蝇馆子,两个大广场,两条商业街,最后还有数不尽的小巷。
“你一天精力真好。”莫笙笛感慨。
委红春笑了笑,自豪道:“我年轻啊。”
莫笙笛:“年轻就再买一个饭盒啊。”
委红春摇头:“那不成,那是我妈从初中给我买的。我这个样子你该不会看不出来吧?”
“什么?”莫笙笛上上下下打量他。
“穷啊。”委红春细胳膊伸到莫笙笛眼皮底下,“穷得没钱吃饭,饿得前胸贴后背,就这样你还让我重新买一个饭盒,那我不如偷店里的一次性饭盒用。可是,一次性饭盒质量不好,吃起来一股工业塑料味,哪里有我妈的饭盒香?”
莫笙笛被他的直白怼的哑口无言。幸好这一片区走下来,用个金属共振还是比大海捞盒便捷许多。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边跑边聊,委红春是一个话痨,几乎把家里的情况都抖个遍,比如他妈住在农村不方便出来,他妈也想出来打工可是身体不好,他高中肄业但其实他读书很厉害就是没钱供下去,他长这么大都没谈过恋爱他真的很想谈一个温柔的女朋友……巴拉巴拉……
莫笙笛问:“全是关于你和你妈的,你爸呢?”
委红春顿了顿,气馁说:“穷人家里有一个人生病了,不走的人就是陪着耗时间耗钱。我爸精得很,知道是一个无底洞,不肯往下跳。”
莫笙笛拂过这个话题,这个剧情属实不适合她来聊,因为她生前就是那个耗光家人时间和钱的病人,所以她也不是特别愿意回去继续病恹恹地躺着,就在这个世界也挺好的,有一条机械胳膊,一身死了也无所谓的体魄和胆量。
莫笙笛沉默地听委红春将话引到职场上面去,枚举了喜滋滋的工作餐,摸鱼小伙伴,新来的厨师想收他为徒等等。
直到他口干舌燥,莫笙笛才刹住步子,从巷子流浪狗的窝里刨出那个面目全非熊二的饭盒。
她手快揭开饭盒,当即头皮发紧,嘴角一抽,一个纸人腾地立起来,刚开口道:“吾乃犬之王,汝……”
莫笙笛当地盖上,里面传来敲打与喋喋不休。
她扭过头,哪里还有委红春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