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方鼎分涡旋纹、四山纹与蟠虺纹,代表水、山、蛇三种意象。在邱世瞳的眼里,水能通道,求的是遇事顺遂,进出便宜,八方吉利。山能藏xue,求的是埋葬冤魂,一室之内秘而不宣。蛇主丧亡,打的是削人福祚,短人寿命的主意。
所祭由心,吉凶不论。本是护佑平安的东西硬生生被邱世瞳这样一个小人,扭曲成阴暗的媒介。
焦棠心里其实是气恼的,只是面上不发作。
“这个水纹样的鼎用来追踪这个时代的邱世瞳,再合适不过。”
莫笙笛不明所以,问:“什么叫这个时代的邱世瞳?难道还有几个邱世瞳?”
焦棠点头,将鼎放下,推断:“邱世瞳的本体是在这个现场里。但这个现场不是一个,而是由几个现场贯穿而成的。也就是邱世瞳一生犯罪的缩写。我们目前遇到的两个案子,第一个是青少年时期的邱世瞳犯下的,第二个是人到中年的邱世瞳犯下的。之后还不知道会遇到哪个时间段的邱世瞳。他们分散在每个时代里,彼此独立,其中只有一个是本体。这个本体负责管理分现场,调度清洗计划的人混淆线索,或者帮忙隐藏他的行踪,以及在系统规则约束下,追杀玩家。”
“透过这些鼎能找出本体?”齐铎的温热气息吹过耳背,焦棠拨了拨脖颈的头发,站离了一点,回头仰面看他。
齐铎微微倾身,许是昏暗使人忽略距离,他又离得很近,焦棠便又感受到一股温热的鼻息。这一次她没有退后,身后就是桌棱,退无可退,转念一想,也没必要退。
齐铎再次出声:“邱世瞳那边是有办法将玩家输送进现场的。他的本体能从这个现场逃跑吗?”
焦棠迎着他的目光,谈不上窘迫,却也有逃避的想法,不过她仍然一字一句解释:“这些鼎起初是现场复刻犯罪过程的道具而已,但他为了保护本体,顺手将它们作为媒介,用来沟通外界的分身。由于鼎是中年时期所造,因此我更倾向于认为,他的本体正是谋害章婕的这个邱世瞳。”
“另外,我认为他的本体不会轻易逃离这个现场。”话说多了,焦棠也就放松下来,“他醉心于往事编织的梦中,他一离开就意味着这个梦要永久破碎。”
齐铎将电筒熄灭,烛光代替光源,将原本牵远的距离又莫名拉近了一些。焦棠斜睨一眼齐铎刚刚站的地方,提了一下眉,用手背抵住对方的肋骨,就像一种无声的、不那么激烈的警告。
齐铎将电筒收回空间,举起双手,就像一种无声的、不那么激烈的讨好。
“所以邱世瞳还是有办法离开,只是代价是这个现场会崩坏。”他下定论。
焦棠沉声道:“要做好这个最坏的打算。”
这句话仿佛一记鞭子打在奔跑的后腿上,使人不仅头皮发紧,心里火燎般焦急,还生出了跑得更快的劲头。
莫笙笛当即追问:“水纹鼎既然能追踪到他的本体,那还等什么,现在就顺着鼎过去抓人呀。”
焦棠手指在虚空中一点,说:“一个鼎是肯定不够的,至少两个鼎才能形成一条线,越多线条,越能追踪到他。”
莫笙笛就纳闷了,说:“这一开始就很不公平。对方知道我们必须出现在失物招领办公室。可是我们却不能知道对方藏在哪里。”
途灵拍拍她肩膀,“饭要一口口吃,事情也要一步步来。谁说他们就一定知道我们的具体位置?”
她朝莫笙笛眨了眨眼。
莫笙笛意外道:“你把办公室地址隐藏了?”
途灵难得露出笑脸,“不是隐藏,就是跟其他建筑位置换了一下,不t过离原址不能太远。”
“那还等什么,去埋伏他们啊。”莫笙笛跃跃欲试。
事实上,其余人也想到,假如对方今晚要偷袭原址,他们正好来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打对方一个出其不意。
说走就走。焦棠一点头,将途灵当做重要保护对象,留在办公室,其余人一起偷偷潜回老地方。
一行人,焦棠领头,齐铎殿后,伏到黑漆漆、雨霖霖的巷尾。
隔十米远,一栋替代办公室的建筑也有一扇差不多的大窗户,窗户里也有差不多的橘光,里面也有杂物与楼层。这种格局大概是本地公职部门的风格。
众人眼睛擦亮,紧紧盯着窗户里移动的一条人影,没有谁提议先过去,因为这种情况下,实在不知该如何评判危险性。
那条人影侧过去是一条线,转过来是一个面,毋庸置疑就是一个会动的纸片人。三更半夜,一个犬之师模样的人形牌在屋里踱来踱去,委实诡异又喜感。
焦棠打了一个手势,让其余人等着,她先一步游走至窗边,发动净土能力,屋中犬之师确实是术士所操纵,但施法范围很大,阵眼不在此处。
她轻叩玻璃,里面行走的人形牌倏然定住,接着轻悠悠飘到窗边,平行张望向外面。
忽然它的后背被一段利锋割开,它像一张纸条扭转了半个身体,看向后面。五米开外,焦棠端着山川剑仔细打量它。
纸人下半身也跟着扭过来,正面朝着焦棠。其余人看得一清二楚,齐铎见有惊无险,也顺过去。
莫笙笛直接是踹破玻璃,徒手将纸人撕成粉碎,碎片掷在地上,还踩上几脚,解气。
吴见故奔进来,四处找,低声唤:“大胆刁民,朕来接你走了。”
而后,几声很轻的撕纸声四面八方响起。焦棠四处寻找,几十片纸张在空中拢成一团,飘下来时已经是一具等人高的纸片美人,黑长发,雪肤赤足,黑袍加身,翘着二郎腿坐在桌沿。
他离吴见故最近,因此用一根手臂,软绵绵托起吴见故下巴,问:“吾乃犬之王,汝自称朕,又是何物之王?”
吴见故嘴巴大张,舌头缩了半截,啊了一下,用手指捏开那条软手臂,说:“这就很离谱了。”
纸片人合拢半散的黑袍,忽然靠在吴见故的脖子间,问:“汝可是吾久等之人?”
吴见故拨开这烦人的中二妖,一把扯烂那张好看的2D嘴。
“跟它废话什么。”莫笙笛冲上来,又是一顿猛撕。
此时,二楼响起一声汪,充满感动与波折。
“大胆刁民,朕……我来了。”吴见故摇摇被洗的脑袋,箭步冲上去。
齐铎回首看焦棠,也十分闹不清楚情况,问:“这算什么?”
焦棠皱眉:“阵眼不在这里,说明施法者不在这里。要找就必须出去找,但我担心对方是调虎离山之计。”
齐铎再擡头,吴见故一把抱住大胆刁民,一瞬间,一条白影溜进他怀里。他抱住的仍是一个纸片人,身体都揉皱了,只有脸还能看。
纸片人轻轻叹气:“吾被困于樊笼之中,已久等君多时。汝是吾命定之人,可解吾枷锁。”
吹完气,它还万恶不赦地贴了贴吴见故的侧脸。
“神金哦!”吴见故全身刷起一层鸡皮疙瘩,一边喊着有病一边将纸人撕裂。
石竹蹲在一边,将纸人拖出半条腿,嘻嘻笑说:“我的哥,你撞到艳鬼了。”
吴见故瞪她:“你看得很投入嘛,不知道帮一把。”
纸人再次在空中生成,这一次,焦棠没犹豫,纵身投出一折火符。符箓将刚刚凝成的脸焚毁。
再落地时候,她猛地足尖压地,跃出门外,留给身后人一句:“我去会会它。”
焦棠如一滴水汇入雨夜,悄无声息搜寻阵法发源之地,术法似乎就萦绕在天地间,在远处,也在身侧。
雨,就是术法的媒介。她幡然想到这个可能性,顿时心惊肉跳,低头看,屋檐下如汪洋大海,水位眨眼涨高了四五米。
焦棠先撤回队友身边,回来一看,水浸泡了一层,齐铎站在屋顶接应她。
屋内情形倒不是很严重,吴见故抱着狗生无可恋地缩在栏杆上,莫笙笛徒手扯烂纸片人,正当撕纸条玩。
吴见故朝焦棠喊:“能不能解决一下它,太烦人了。一直说我是他的命定之人,要去棺材里面捞它出来。不然就要我去它的世界双宿双栖。”
“大胆刁民我和你说,这个疯子不是狗,它比狗还狗,别学他。”吴见故抱紧大胆刁民,防止它掉进一楼水池。
焦棠让莫笙笛让开,这次不用火烧,用一只沾了朱砂的笔,在纸人看似劲瘦,实则平面的胸上画下驱魂咒,本质上,这个纸人只是某些破碎魂体的拼合,才能被操纵。
果然符到病除,这个犯花痴中二的纸人萎靡在地,只有一双眼睛还透着一丝怨气。
它垂死挣扎,苦情道:“君何故负我?”
忽然自己撕烂了自己的脸。吴见故看着倒抽一口气,不禁反骂:“不要脸的东西。”
焦棠见此,眉头皱得更深,雨是媒介,那纸人就是导火索。它一“死”,事情又要有变故了。
她警惕看几人,突然冲到吴见故身侧,擡起他左脸,全身都在出红疮。
吴见故将狗推给石竹,然后僵硬地、痛苦地坠在二楼走廊,眨眼整个人已经被密密麻麻的红疮覆盖。
石竹呀地大叫,拉住要冲上去的大胆刁民,说:“这是得了传染的病毒。吴见故,借阳术,快。”
吴见故手指颤了颤,发动了能力,石竹这边又呀地大叫,登时双膝跪在地上,捂住心脏十分难受。
莫笙笛冲过来,扶住她,心疼说:“不行,一次借太多你受不住的。”
吴见故已经没了声响。
焦棠手腕沉沉压着山川剑,她返身跃下一楼的水里,像一条鱼溅起小片水花。在她潜入时,齐铎几乎同时落水。
他在她身侧展开鬼化空间,避开水中杂物。两个人沉到水底,焦棠敛气,一剑搅动四方水,这水与水之间有无数道气,渐渐气密织成云,昏暝中似有山影,将水隔成一道道川,这种幻景一闪而过,快得齐铎未描绘完所有景中物。
而后,水分向四面,竟然忽然就潜入地底,像被一股暗力全吸走了。
焦棠手腕又往下沉几分,觉得剑身也像吸足水,重了好几公斤。对方既然是以水作为媒介,必定是与环境相关的术法,这种术法还能反噬到人身上,又必定是与气运相关的术法。
人之四柱,年为大,日为主,此人术法精妙就精妙在,能因年作用于日时,也就是能因大环境的气运,来对付到个体身上。洪涝易出疫病,疫病反噬到个体身上,不用想也是灭顶之灾。
现在将个体的灾难返回大环境,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焦棠先去看吴见故,全身红疮已褪去□□,但人精神消耗极大,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石竹正在给他顺气。
焦棠神色凝重,齐铎从外面返回来,沉声对她说:“城南地势低,好像有一股大水直接冲那边去,黑夜里看特别像巨浪,估计要淹掉两三层楼。”
焦棠嗯了一声,第一次盼着天赶紧亮,天亮了,雨就停了。
其实天也就在几十分钟后就亮了,阳光一出来,天放晴,窗外吹进暖风,还哪里寻得到昨夜雨急风骤的证据。
焦棠将窗彻底打开,窗外干巴巴的山楂树结了小小的红果子,嗅着酸甜诱人。
石竹站在树下,随手摘了一颗,感慨:“今天是暖冬,果子剩了点在树上,不好吃了。我给大家煮个山楂茶吧,也不知道办公室里面还有没有剩的茶叶,水来了吗?水管昨晚爆了……”一路嘀嘀咕咕,走回门里。
齐铎浑身披着一层似纱似雾的光,从巷子外走过来,插着兜,走出几分大爷遛弯的惬意轻松。
一大早的,空手跑出去,空手又跑回来了。
齐铎擡头瞧见焦棠,索性停驻在窗外,避过山楂,双手搭在窗上,问:“精神还好吗?”
都是几个大通宵熬下来的人,谁都是满身满心的疲倦,可此时此刻,吹着暖风,闻着果香,陪着面前的精神小伙子聊天,焦棠又没觉出半点累。
她摇了摇头,问:“去哪里了?”
“走了一圈,没发现异常,不过也没发现出早摊的人。”齐铎盯着焦棠同样扶在窗棂上的手,又擡头盯着她,忽然笑了笑。
“笑什么?”
齐铎:“我听外边人讨t论,才知道今天是腊月三十。没想到在现场里和你过了一个大年。”
焦棠拍了一下他刚要抽走的手背,招呼:“进来吧。石竹煮了山楂茶。”
“好。”他顺手摘了一颗红果子放到嘴里,一咬,登时眯起眼,酸的。
几人围着简陋办公桌,嘬了几口茶,齐齐哈出一口气,衣服都干了,地也干了,真舒服。
茶喝完,这份简短轻松的插曲也播到了尾声。
焦棠放下茶杯,环视其余人,说:“今天不能按照旧办法找人了。昨晚变换了失物招领办公室地址后,提示线索中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