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活成了自己喜欢的样子,有人活成了自己讨厌的样子。
有人从生活这一边跑到了那一边,有人又从那一边跑回了这一边。
自那一日承明殿相见后,皇帝再未涉足露华殿。
蒋依依也曾试图再去见他,却被羽林军挡在了承明殿外。
闲来无事,她便自顾自地调制脂粉来打发时间。
冬儿婉言安慰:“娘娘勿要伤心,皇上虽没来露华殿,却也未曾去过别的宫殿,说明皇上没让任何嫔妃侍过寝。”
蒋依依暗暗一叹:“若他心中无我,让何人侍寝也与我无关了。”
冬儿仍试图劝慰:“说不定皇上当真遇上了什么事,待忙完这段时日,就会来露华殿找娘娘了。”
蒋依依无奈一笑,不置一辞。
他会遇上什么事呢?
遇上什么事能令他产生如此大的变化呢?
不只语气不对,连眼神、肢体动作都不对。
甚至第一次对她流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这是从多年前相识直至如今重逢从未发生过的事啊。
她不万般疑惑,也万般灰心。
调制完脂粉,她一眼望见张渊正候在殿外头。
这个东厂厂督似乎对露华殿有着别样的情愫,动不动就送来一些外头的小玩意儿,譬如稀罕的珠宝、布料,及好吃的饮食。
“是张公公么,来了进殿便是,何故候在外头?”
张渊这才躬身进殿,语气恭敬:“奴才怕贸然进来扰了娘娘清静。”
蒋依依笑了笑:“本宫也是个大闲人,能被你扰了什么清静,往后来了直接进殿便是,不用这般谨慎。”
张渊眉眼一弯,“多谢娘娘恩典。”
她随口问:“今日,你又带了何物过来?”
张渊奉上一方锦盒:“听闻娘娘近段时日常自制脂粉,奴才特意寻了上好的香粉过来,不知娘娘用不用得着。”
蒋依依接过锦盒,打开闻了闻,“果然是上好的材料。”
张渊恭敬回:“能入娘娘的眼,乃奴才之福。”
她客气地道了谢,又往锦盒细看两眼,盒身雕刻祥云与梅花,看上去甚是精美。
她禁不住赞叹:“这锦盒也颇为别致。”
张渊回:“此乃奴才亲手雕刻。”
蒋依依一顿:“竟是你亲手做的?”
“外头那些器物太过粗糙,怕划伤了娘娘的手。”
“让张公公费心了。”
蒋依依忙让冬儿赐茶、赐座。
张渊面露喜色,却终是不敢擡眼打量面前的女子。
她倒是开始堂而皇之打量他。
末了微微一笑:“张公公若非入宫为仆,本也是一表人材。”
张渊眼睫翕动,垂首回:“多谢娘娘盛赞。”
若非家境贫寒,他何曾想入宫为仆。
他何曾不想如正常人那般成家立业,与心爱之人相守到老!
蒋依依故作不经意地问:“这几日外头可还太平?”
张渊这才小心翼翼地擡头看她:“娘娘是指哪方面?”
她笑了笑,“本宫听闻,这几日朝臣对皇上颇有微辞?”
张渊试探着问:“娘娘……有疑惑?”
蒋依依言辞闪烁:“本宫就是随口一问。”
张渊是何等玲珑之人,立即意识到她是在向他打探皇上的情况。
他壮着胆子开口:“皇上近日的举措,确实与以往不同。”
她追问:“有何不同?”
“以前,皇上恨极了四方军,恨不能将其斩尽杀绝,如今皇上却宽大为怀,不仅招安了四方军,且还对他们的将领升官加爵。”
“还有何不同?”
“还有,皇上流放了好些他之前器重的臣子,且还换下了他一向信任的羽林军统领,而更让人不解的是,他竟将北镇抚司交给了一个毛头小伙,那毛头小伙以前不过是顾不言的一个护院,这也太让人不可思议了。”
他一个东厂厂督都坐不稳锦衣卫指挥使的位子,凭什么让一个毛头小伙去坐这个位子,他心里也颇为不平。
蒋依依何曾不知那个毛头小伙是谁,她心里亦是颇多不解。
她问:“你也觉得皇上变了?”
他回:“不只是变了,完全是换了一个人。”
此言一出,二人皆怔了怔。
张渊压低声音:“娘娘若是心头有疑,可找借口传那个来贵略略一问,毕竟他日日在承明殿里当值。”
蒋依依舒了口气:“多谢张公公提醒。”
张渊又说,“恕奴才多嘴,城中凡传播‘双生子’言论者皆被捕杀,娘娘在宫中也要小心行事。”
蒋依依绷着面色,点了点头。
待张渊离开,她便差人传唤来贵。
来贵战战兢兢地跪地伏首,句句皆是推辞:“奴才只是奉旨行事,并不知皇上有何异常。”
又乞求:“娘娘就别再为难奴才了。”
蒋依依稳住心神,“本宫只是担心皇上身体有恙,故尔才寻你来问话,既然皇上身体无恙,本宫也就放心了。”
她饮了口茶水,又故作随意地问:“皇上午间都用了哪些膳食?”
来贵想了想,这才坦然相告:“皇上用了一碗米饭,吃了一些菜肴,喝了一些鸡汤,还喝了一碗冰糖银耳羹。”
“冰糖银耳羹?”蒋依依顿了顿。
冰糖乃甜食。
她的大乞从来不吃甜。
哪怕是在外流浪的数月,他也从来不吃她求来的糖糕。
而在宫中相处的这些时日,他亦从未用过甜食。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蒋依依屏退了来贵,随后一个人在殿中静坐良久。
这看似华丽而平静的宫廷里,或许某些事情早已发生巨大的变化。
她暗暗握拳,一时悲愤难言。
半晌后她吩咐冬儿:“你去世安苑,传唤妹妹速速进宫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