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婢女冬儿匆匆去世安苑传旨。
但世安苑却寂静冷清,金毋意出门未归,宅中仅剩守院的仆从。
冬儿扑了个空,只得回宫复命。
蒋依依长长叹了口气,“那就再等等吧,说不定过几日,妹妹就回来了。”
此时的金毋意正准备启程回京。
在姑苏城歇脚的几日,她还和魏达去了趟月亮村。
那时村中挂着丧幡,村民们个个面带悲色。
不仅因为周伯和李婆枉死,更因为他们的公子命丧寒潭。
村长袁国文甚至组织了几泼人手在寒潭四周搜索,唯愿能找到关于公子的丁点线索,但搜索了几日几夜,竟是一无所获。
村中的娃娃们更是围着金毋意问个不停。
“姐姐,公子回不来了吗?”
“姐姐,公子在寒潭里会不会冷?”
“姐姐,公子真的死了吗?”
……
金毋意看着这群天真的孩子,心头哽咽难言。
顾不言曾说要与她一道赎罪,一道揭露真相还月亮村一个公道,如今他却不在了,凭她一己之力,该当如何呢?
她一时茫然无绪。
直至离开月亮村,她也无法给村里人一个明晰的交代。
月色如水,沿着轩窗落进来,令姑苏城的夜晚多了几许宁静。
她斜椅窗前,一边摩挲颈上的玉扳指,一边仰头看月。
绿苔正在收拾行李,喃喃问:“小姐是在想念大人么?”
她“嗯”了一声,便默然无语了。
她确实在想念他。
且从未如这般想念过他。
从未如这般渴望他活着,渴望他与她在一起。
渴望二人携手共进,步步为营达成所愿。
甚至渴望他认认真真准备的那场他与她的婚事……
绿苔又问:“这玉扳指,是小姐为大人准备的么?”
她点头:“只是……未来得及送给他。”
“顾大人在天有灵,一定能感受到小姐的心意。”
她暗暗一叹:“绿苔,你有遗憾吗?”
绿苔闻言怔了怔。
她的遗憾,不就是没能如愿成为梦公子的通房么?
嘴上却违心回:“奴婢乃卑贱之身,如今能吃饱喝足已是天大的福气,没……没什么遗憾了。”
金毋意黯然笑了笑:“如此也好,活得简简单单,无挂无碍。”
她活到如今却已是满腹遗憾。
遗憾没能趁娘亲在世时多向她打听自己的身世。
遗憾没能早日发现金明赫的秘密从而护好金家。
更遗憾没能在顾不言出征时与他好好告别。
他出征时的背影仍清晰地映在她的脑海中。
那时她若鼓起勇气跑下城楼,告诉他,她会等着他回来、等着他与自己成亲。
如此,他被围攻时会不会多一分突围的毅力?
或者,她从一开始就对他多些信赖、多些真情,她与他之间的结果会不会变得不同?
从金家地窖初遇,到以身为饵诱他,再到步步为营利用他,她与他之间向来没有“情谊”“爱意”这样的字眼。
她与他之间向来只有“交易”“利用”这样的字眼。
哪怕最后成亲,他们也是奔着揭露真相这一目的而去。
到最后,他们也未对彼此表露真实的心意。
到最后,她才知那些交易与利用里,本也有许多情不自禁的爱意。
想到此,她不禁泪湿眼眶。
绿苔递来帕子:“小姐要节哀。”
她接过帕子拭掉泪水,眸中仍带着一股不屈的力量:“大人……不会这么轻易死去的。”
这句话她已说过好几次了。
绿苔惶惑地看她一眼,觉得这位主子已经魔怔了。
次日,金毋意启程回京。
十余日舟车劳顿,到达京城已是暮色时分。
她也来不及歇息,先去了一趟顾府。
冯氏苦盼了她多日,几番询问。
金毋意不忍欺瞒,自是据实以告。
老少二人抱头痛哭了半晌。
末了,冯氏咬了咬牙关:“我儿吉人自有天相,不会就这么死了。”
金毋意点头附和:“小女亦不信大人会葬身鱼腹,倘若如此,为何在那寒潭里打捞不出丁点物件,莫非那鳄鱼还吞下了大人的绣春刀?”
二人抱着同一信念,竟给了彼此不少安慰。
至掌灯时分,金毋意才返身回了世安苑。
当夜,随从阿昌进公房禀报:“大人,金姑娘回京了。”
梦时正在案前批阅文书,闻言面色一喜:“何时的事?”
自他接手北镇抚司后,几乎差人天天盯着世安苑。
他知道小姐去了姑苏城,亦知道她对顾不言之死伤心不已。
但一切都会过去的,小姐终会接受现实的。
况且,诱杀顾不言之事做得隐秘,哪怕小姐亲赴灵岩山,也发现不了什么蹊跷。
他只须安心地等着小姐回京,继而给予她她所需要的一切。
阿昌应道,“黄昏时的事,金姑娘先去了一趟顾府,眼下已经回了世安苑。”
他满心欢喜,起身就要去找小姐。
行至门口又顿住,“罢了,我明日再过去。”
小姐舟车劳顿,今夜当好好歇息,待她歇息好了,他再去找她。
阿冒笑了笑:“那小的明日早些备车。”
他“嗯”了一声,让阿冒退下了。
屋内烛火莹莹,映出公房内浩瀚的文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