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南星近乎控制不住想要跺步而出的脚。
周时序走过石斛,站在门口,摸出钥匙。
远远望去,少年单薄的身影中有几分落寞,好几次钥匙孔都对不上,他好像有些泄气,手重重地垂落,钥匙松松垮垮勾在指尖将落未落。
李南星没惹住,迈出了一小步,周时序像是有所感应,兀地扭头朝着李南星的方向看了过来。
那一瞬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们似乎短暂地四目相对了一瞬,虽然在周时序转头时候她已经收回了脚。
接着她听到脚步声朝着这边走来,李南星拔腿就跑,转弯时候,她听见同桌叫了一声。
“李南星!”
短短几日不见,同桌的声音变了个样,发着哑带着颤音。
李南星的心口一紧。
可是她的余光里还是没有看见人就已经进了另一条巷子,她不敢停下,看见路就进,在这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不知道跑了多久,跑到眼眶发涩,跑到双腿无力,依旧没有停下。
其实早就和同桌错开了。
开始跑时候她还能听到脚步声,后来不知道是哪条岔路两人走了不同的方向,错开后,两人就越来越远,像是X的两条线,他们短暂的重叠,最后还是分开,越来越远。
即便如此,李南星没停,她想,周时序肯定也是,就像在操场时候一样,他们总是不死不休,不轻易喊停。
停下的时候,早就已经不在那片区,她已经看不清路,腿再也擡不起来,开始干呕,混杂着眼泪。
原来身不由己,听天由命,被逼无赖的味道是咸的,咸到发苦的。
她站在完全不知道是哪的夜色里,干呕到蹲下,头深深埋入膝间,没有哭也没有流泪,就是累,到最后几乎要睡过去。
不知道是什么刺耳的声音将她惊醒,李南星扶着墙站起来,先是眼前一黑再是腿发麻。
颤颤巍巍的像八旬老人走了很久,从寂静的小巷子,不知不觉,走到了闹事,走到了北门。
小吃摊似乎没有变,只是卖茶叶的老奶奶没来。
她站在城门,看着人来人往,看着繁华夜市,找不到归属,不知何去何从。
最后也不知怎么的,她去了一个不怎么严格的网吧,在吧台买了盒巧克力,一个人包下了双人包间。
电脑开了,却不知道玩什么,游戏她不会,电影不想看。
戴上耳机,放了歌。
片刻后,她开始打开网页,输入:未成年可以独立户口本吗?
她没有稳定的收入来源,答案是不可以。
输入怎么举报母亲,自动跳出来的关键词是打孩子。
那些一个接一个的巴掌算吗?
她可以举报吗?
可以独立生活吗?
未成年可以选择不要监护人吗?
一次又一次的不可以。
她烦躁的敲击着鼠标,为什么成年不能来得快一些?
从网吧出来后,她去了北城门,俯瞰古城时候,极力在那棋盘一样的道路里看,像是要越过层层错落的房屋,找到那一栋开满石斛的暖房。
周时序就站在暖房外,他找遍了每一条道路,每一个路口,还是找不到李南星。
那一瞬间,他第一次觉得他家这一片区能这么大,能有那么多小路,多到他们稍微走错一条就再也遇不上。
就像他每考完一场,找遍所有考场,从竹林到操场,再到教室,每个地方都找了个遍,却半点没有她的影子。
周时序其实有过那么一会的生气,气同桌李南星的不辞而别,气她的临时变卦,也气她手机一直关机。
可是生气只维持了几分钟就转变为其它的情绪。
他找到同桌想告诉她,别自责,文科理科都可以。
我们不还在一个学校吗?大不了他再改回理科。
这些话在心里憋了三天,没有机会说出口。
他不知道在巷子里漫无目的走了多久,直到遇见抱着个篮球出门的张志杰。
“哥,我给你发那么多消息怎么不回,打球去……唉,你怎么红成这样?跑步?”
周时序嗯了一声。
张志杰有点懵,大夏天的,手里还拽着包呢,一看就是考完试连家都没有回,跑什么步?
但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搂上人,推着走,“打会去呗?反正放假了。”
周时序又嗯了一声。
不对劲。
“咋了?考试不顺利?”
周时序没吭气,张志杰也不纠结,拉着他直奔篮球场,以前他们也经常打球,周时序一般要换好球衣秋裤,戴好护腕才会玩,今天却个额外的麻木,心思似乎是飞远了,也没有意识到自己还穿着校服,到球场一句话不说放下书包就是打。
张志杰想了想,拍了张照片私聊了林慧慧。
空中飞人:不对劲,学校发生啥事情了?
好像不对。
空中飞人:李南星发生啥事情了。
对方没回,周时序下巴一擡,“还打不打?”语气凉得很。
“打打打。”
这一打就是两个小时,从路灯刚亮到夜色浓黑,球筐都开始不怎么看得清。
周时序也不知道受什么刺激,虐起人来会上瘾不说,还特么贼能打,最后是张志杰受不了了喊停。
他往地上一坐,声音都含糊不清,“哥,你这真是考了一天试的人吗?太特么不是人了。”
“回家了。”周时序擦着汗,呼吸也很沉,只是神情看起来比刚来时候好了很多。
张志杰突然想起什么来,捞出手机看。
然后像被人踩了一脚般,兀地弹跳起身,搭上周时序的肩膀说:“啊,真的假的啊?”
周时序:“什么真的假的?”
“李南星,念理科?这么突然????”
“嗯。”
张志杰好像突然明白了,“所以...你不高兴是因为这个?因为她临时叛变你?”
“不是。”
“那你为什么不高兴?总不能是舍不得吧?”
周时序整个人僵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舍不得这三个字就在他脑海里旋转,像是回到了那个梦里,他伸出了手,李南星却被带走了。
是舍不得吗?
周时序也不知道。
篮球场的灯光不太明亮,有点像学校操场的,那时候他和同桌躺在塑胶跑道,头顶的星空很亮,不像今夜的,天边挂着厚厚的云,连北极星都看不见半点。
但乌云总会一点点散开的,北极星就在那,又不会消失不见。
文科和理科,也只是隔着一层楼,就像天上的一层云罢了。
*
步入暑假后,A班的群异常的活跃,有学霸区讨论作业的,更多的是约开黑。
周时序就算屏蔽了群聊,也不阻碍有人惦记着他,屁大点事情都要@几次,@不看,还要截图私聊,确保他必须看见知晓。
但这些群越是喧闹,就愈发显得那个星星头像的聊天框冷清,像是满街灯火通亮的商铺里唯一一家关着灯拉着卷帘门不愿意营业的。
格格不入又落寞。
自从蔷薇庄园那天后,他和李南星就没再聊过天,准确的说,是再没回过他的消息。
时间久了,周时序也就没继续发。
两人都很默契的不找对方,也默契地不在任何一个群冒头。
张志杰经常私聊他哭喊李南星彻底忘记了他们,嘴上说着绝交,第二天又打听她到底在忙什么。
忙什么,周时序也想知道。
老头旅游回来的那天,下着蒙蒙细雨,比预计整整晚了五天。
据说是旅行团最后一天自由活动,老头想着都到红腹角雉的家门口了,手开始痒,不去说不过去,立马找了鸟导杀到了茶园。
一去又认识了几个同好,都是圈内人,聊起来没完,再有人一带头,干脆再住上几天,拍个尽心,老头当即订酒店改签机票,难得没有找周时序,自己就给搞定了。
回来那天,精气神十足,走时候一个箱子,回来变三,腰肉眼可见的大了一圈,看来雾都不止有好看的鸟,吃食也是真养人。
最重要的可能还是知己在,心情畅快。
相比起来,一个人霸占两套豪宅,没人管无拘无束的周时序就“憔悴”了很多,身上带着一中“气定神闲”和“野鹤闲t云”的气质。
正所谓闲的时间久了,人也就废了,古人都讲究一个偷得浮生半日闲、忙里偷闲,那样才有意思。
可他这样刚放假的高中生,真没什么事要忙,每天稳坐百花园,古树下煮茶,石桌边写书法,饭后遛狗逗鸟,十七八岁的年纪,活生生过成了六十八,和老头爬山登高过江的刺激生活截然相反。
难怪一人“青春活力”,一人眼看着快成仙了。
老头一路憋着不说,上了车,开上了高架,这时候再怎么激人也跑不了,才咸咸地开了口,“我看你快修仙成功了,这是考完试得了什么法宝修炼?”
冒雨大老远来接人就落着这么一句话,周时序很无语:“仙人就不该出门,准倒霉。”
老头被他这话逗笑,揉着小朋友打理得很好的头发,开始分享一路的所见所闻,车子离机场越来越远,逐渐进入南城市中心。
老头的话题也从旅行团里刚从南极旅游回来的帅气大叔变成了九宫格火锅是最伟大的发明。
前一秒还是梦想还是企鹅和邮轮,拐个路口的功夫,变市井生活了,人老,思维却活跃得很。
“你不是问那么多行李箱是装了什么回来吗?火锅底料我买了一箱,保准和去雾都吃到的一个口味,等你爹妈回来咱就煮上。”
周时序:“......”
一箱的火锅底料,24寸行李箱,亏老头干得出来...
“我爸一点辣吃不了,你指望他陪你吃这个?”
老头:“我说你小子过得不如我这老头子吧,那鸳鸯锅发明出来是干嘛用的?不辣的我也买了。”
“......”
您考虑挺周全。
“对了,到时候把南星也叫上,我记得她说过也爱吃这个。”
周时序愣了一下,搭在膝盖的手不自觉地拳了一下,挂着水珠的车窗外,人来人往,彩色街灯交织成片,光影虚浮。
车子停在十字路口等红灯流逝时候,熟悉的身影落入眼眸。
她撑着白伞,伞压的很低,看不清神情,露出的下巴削尖,唇色很淡,带着病气,手里松松垮垮勾着个纸袋子,被雨淋湿了大半。
她就那样,孤零零一人,站在纷纷扰扰的城市里,凄凉又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