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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童话(2 / 2)

离开了卧室充斥酒精的味道,卫生间里清新剂的味道反而让童话不适应。那种反差不会让她变得更好,只会让嗓子眼里的酒味更加明显。

她才觉出恶心,冲到洗手池旁边,止不住地吐。

三年前那种窒息的无力感又回来了。

同样是没有吃一点东西,同样是吐到昏天黑地,同样的难过,同样是因为方知同。

甚至眼下连肖川也不可能在她身边陪她。

可她已经是一个母亲了。

她已经完成了无数她曾经认为难以达到的坚强。

她现在什么也不怕。

她打开水流,冲走所有让她不快的东西,然后拼命地漱口,一遍又一遍,牙刷蘸牙膏,不停在口腔各处搅动,直到将牙龈刷破,吐出血水。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用毛巾擦擦嘴,虚弱地推开卫生间的门,关好灯。

方知同就站在门口,在她出来的一瞬拉住她的手,也许是听到她吐,许久没见过的那种心疼的眼神又回到他眼里。

“我们谈谈。童话,我们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他顿了一下,手指一圈圈揉搓着她的手背,低下头,“如果孩子爸爸不想管你们母子,我可以管。”他红着眼,声音低下去,像是下了天大的决心一般才敢擡眼瞥了她一眼,“只要你留下来,我们不离婚……”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即便刚一出口,难以抑制的抽泣又开始,让他不得不平复片刻才继续:“我可以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像对待亲生孩子一样照顾他。养孩子很难的,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你没办法一个人负担所有事情。”

“那能怎么办呢?三年我都一个人熬过来了。你在哪儿呢?现在才跟我说这种话……”童话唇角翕动,强行闭嘴,不愿意自己说再多。她怕三年来的委屈一旦出口,就会压不住火。

“t这不一样,你照顾好你自己,和你能照顾好孩子,需要面对的生活压力完全不一样。”方知同摇头。

“所以这就是你三年没对我问过一句,知道有孩子了才肯陪在我身边的理由?”童话失望地盯着那双眼,“你想让我留下,到底是因为孩子,还是因为我?”

她说完要走,手却被方知同握住不放。

“我不是那个意思童话……”方知同握紧她的手。

那是目前他唯一能握住的东西。

低沉的声音,哭腔加重:“我求求你。听我解释。下午我出去,在地铁上碰到邱教授,他说你心脏动了手术,在美国。”

“嗯。”童话背对他,冷冷地应。

现在比起糖豆儿的事,这件事对她来说已经无关紧要。

先前她怕方知同知道,无非是怕他们关系恶化再吵起来,但眼下已经闹成这个样子,还有什么好怕的?

“我是很生气,”方知同坦白,“我气你为什么一个字都不告诉我。我是你丈夫,我们是彼此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亲人,为什么这么重要的时刻,你不想我陪在你身边。我大概算了时间,跟邱教授说的时间能对上,应该是你发消息给我的时候,你说你住院了。我本来是想过去的,但你说没事,不用我管。明明是这么大的事,为什么要说没事?我气你骗我,所以和孔欢出去喝了酒。回来说离婚,也不是真的想和你离婚。我只是咽不下这口气,为什么从我们认识到现在,无论什么事情,你总要瞒着我骗我……”

“我骗你?”童话气笑。

但凡方知同能给予她哪怕一丝有效的安慰,不要一次次把她的尊严踩在脚底下来回摩擦,她又何必骗他?

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到现在反而来怨她,说她骗他?

“没错我就是骗了你,我故意的,就是想骗你。”童话转过身,昂起头,不耐烦地翻了他一眼,“你不是都能猜到我和别的男人上床了吗?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信任可言吗?”

“这件事先不说……”方知同打断她,一点都不能再听下去,“先说手术的事……”

“手术怎么?我都承认了,是我骗你。你还要我说什么?”童话挣开他的手,看向他的眼睛,那种感觉让她感到很不妙。因为现在单是面对他,她就已经能料想自己要发多大的火。

三年的委屈啊,她压制了三年,就像气球装满水,插了钉子挂在墙上,那些钉子脆弱不堪,不论朝内还是朝外,都可能将她瞬间击溃。

这些年她能挺过来,得益于那些钉子从来没有被人拔出来,但是今天,方知同破了这个例。

“你还想听什么?”童话紧盯着他的眼,“听我告诉你,我孩子的爸爸当时就在身边陪着我,所以我不需要你,还是听我告诉你,因为被他陪着,所以我感觉特别舒服特别好,一点点痛苦都没有,所有的一切都是你自作多情!”

方知同的眼睛里溢出泪水,低下头,没办法再看她,“我也是想陪在你身边的,应该陪在你身边的人,是我才对。”

“应不应该,和能不能,是两码事。你没资格陪我,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你要陪我!”童话的声音,不受控地增大了几分,“这三年我过成什么样,我有什么痛苦什么委屈,你真的在乎过吗?”

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虽然嘴上一遍遍地安慰这三年她已经过得很好,没必要再跟方知同翻旧账,可旧账真到翻起来,还是一点都停不下来。

她走到床头柜前,对准密码,拿出那些机票,天女散花一样撒在床上,“这不是你去美国找我的机票吗?很惊讶吧方知同,我告诉你我早发现了,我就是故意不说故意装作看不见,我在骗你。因为你这些假装,这些讨好,在我眼里一文不值。”

她说完,晾着方知同一个人在屋里,转身去阳台,又砸了两盆茉莉花,直到确认方知同跟出来看到才停手,转过去看着他,“你不是要砸花吗?砸得好!这些花我也早就看到了,但我压根就不知道是你送我的。你知道为什么吗?”她笑着走向他,走到他身边,“因为我根本就不喜欢茉莉花。这件事,我也骗了你。”

方知同愣在原地,什么表情也没有。

可童话却觉得天大的痛快,她好久没有这么痛快过。

之前所有顾及他情绪的事情,现在通通不用再管。

她想说的还有很多,多到让她说上三天三夜,都可以不重样。

“你根本就不了解我,方知同。”童话流着泪,微笑,“只是你以为,你很了解我而已。”

“还有什么?”方知同在餐桌附近停住,叉住腰,打断她,“还有什么我不了解你的事,都告诉我。事情既然说开了,索性说到底。”

“说到底……”童话笑了,“好啊,没问题。”

她擡起手臂,指指次卧的方向,“你藏起来的那床被子,我也早就发现了。我也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但我故意不说,我就是想瞒着你。因为你那点心思在我看来无聊又龌龊。你以为我多愿意跟你上床吗?”

她靠近他,留意着他的反应,“之前每一次在床上,我说的开心都是骗你。是我装的,为了迎合你,实际从来就没有一次开心过。你不是很嫌弃我的身体,不想碰我吗?那我告诉你,你不配。就你会的那点活儿,还比不上我花三百多买的小玩具!”

她看着他逐渐咬紧的牙和羞红的脸,说不清心里有多痛快。

她蹲下来,把头埋在臂弯里,哭着大笑不止,笑够了才擡起头,这回没再看他,只是盯着地板,出神地流眼泪。

“我从来就没觉得你有多好。从我们认识的第一天开始,我就没真正爱过你。我说过的每一句爱都是骗你。每一次跟你说外面工作注意身体,其实巴不得你早点病死;每一次问你回不回家,其实巴不得你永远别回来;每一次说我想你,其实只是想你回家给我钱。你现在了解我了吗,方知同?我就是个骗子,只会比你想象得更无耻更卑鄙。满意吗?开心吗?你以为我多在乎你的人?方知同,你在我心里就是一条狗,最贱最没出息的那种哈巴狗。我要真跟条狗住一块好歹还能解解闷,跟你住一块,我只觉得恶心……”

“别说了!”他终于忍不下去,不得不打断她,快步走向自己屋。

“你躲什么你,方知同,这就听不下去了?你羞辱我的时候呢?你想过我的感受吗?少给我躲屋里缩头乌龟装可怜!”童话站起来,面对他还未关上的门,“不是让我说到底吗?我还有比这个难听一百倍一千倍的的话,有本事你就给我滚出来听完!”

童话吼完,心底的最后一丝怨气终于抒发干净。

方知同一声不吭,砰地将门关严。

四周重归安静。

手机上传来突兀而轻快的语音铃声。

童话回自己屋查看,发现是孔欢打来的电话。

现在是早上6点钟,不知不觉她和方知同吵过了一整晚。

大学毕业以后,她和孔欢几乎没什么交集,除了偶尔着急找不到方知同会给他打个电话问两句,现在方知同就在隔壁屋好好的,孔欢这个时候打电话干嘛?

狐疑之下,童话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还是先接通电话。

电话那头,孔欢说的小心翼翼,“哎,童话,好久不见好久不见,不好意思没打扰你睡觉吧,你现在在家吗?”

“在的。有事吗?”童话客气地问,“找知同?”

“额,那个。是这样,我昨晚给方知同打了好几个电话他都没接,就问问,他人没事吧?”孔欢的语气,满是着急。

童话没听懂,“他人怎么了吗?回家的时候没什么事啊。”

“啊……”孔欢沉默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开口,“可能他不好意思跟你说。其实从前年开始,他状态就不太好,我陪他去精神科开过药,他一直在吃,也做过心理咨询。医生说,最好不要再让他受刺激。”

“什么精神科,什么心理咨询,你在说什么啊?”童话有些恍惚,先坐到床边,稳一下神。

电话那头,孔欢叹了一口气,“本来呢,方知同是不打算告诉你的。但我看他今天哭得太难受,觉得不管怎么样还是跟你说一声。其实就是三年前你俩孩子的事,他一直放不下,一想起来就哭,一想起来就哭,碰巧今天又知道你那个什么手术的事,他拉我去喝酒,外头哭了一整天t……我是真担心他出点什么事,你要不劝劝他?你们两口子的事,还得你们自己解决……”

童话愣住,举着手机的那只手微微发软,胳膊使不上力气,手机也跟着缓缓放下。

手机里的声音离耳朵越来越远。

孔欢还说了挺多,大概都是劝她的话,可她一句没听清,只听到最后他扯着嗓子强调了好几遍:“我把药名发给你,千万,千万,记得让他吃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