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挑拨
林海生也是倔。
他坚定地摇头,“不,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下乡之前我劝过无数回,他不小了,也该学会自己承担后果,我不可能一辈子给他收拾烂摊子。”
周以臣没再多说。
林海生则看向云木香,“有件事情想麻烦小云医生。”
“什么?”云木香从饭碗里擡起头。
“北川的腿。”林海生开口有点不好意思,“能不能麻烦你看看。”
云木香猜到了,将嘴巴里的饭菜吞下去,缓了下才开口。
“他的腿二次断裂过,好在人年轻恢复力强,只要在恢复的时候多注意就好,记得听医生的,没我也能好。”
得了准话,林海生整个人才放松下来。
他忽然提起,“小云医生最近很忙?我和医院约了两次,都说你没时间。”
云木香点点头,“忙。”
也没撒谎,她是没闲着。
林海生有些遗憾,却也识趣地没多说。
有时候在没办法深交的情况下,不得罪就是最好的维系方式。
接下来林海生变更聊天对象,拉着周以臣聊起部队的事情。
“听说没,省革委准备将今年招兵任务交给市军区。”
“?”
周以臣筷子停下,“这是把天府当分军区对待。”
征兵是国防部统一安排任务,部队分配则是看运气,看当年是哪个部队在地方招兵。
招兵单位每年都不一样。
新兵连的成绩决定你进入部队的哪个部分,而招兵单位则决定去向。
比如今年是海军某部来招兵,那审核通过就只能进入海军陆战队。
隔年换装甲部队,可能第三年就是炮兵。
市军区接到任务,代表征兵最后的分配将由他们为主。
天府军区最初是给踢出来的刺头,你指望市军区对你多好?
周以臣为什么一直对吴春风特殊。
就是因为那身本事。
让市军区做主好苗子全给你挑走?
再一个,明明已经独立的军区,还被别人指手画脚,谁听了能服气。
周以臣放下筷子,“没个理由,我们可不答应。”
林海生凑近,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句悄悄话。
云木香不凑巧听见了。
讲真的,她不是故意的。
实在是距离太近,她不想听声音自己往耳朵里面飘。
林海生说,他们军长过完年会宣布退休。
正常退休。
对外说是到年纪了。
可军长早早就到退休年纪,延迟退休好几年都没人说,今年怎么又提起来?
明显借口。
过多的林海生没说,他点着一下足够让周以臣注意到军区的改变。
上面人最能影响
云木香有点担心周以臣。
目光太过直接,周以臣转头看过来,“怎么了?”
他表现得和平常一样,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如果云木香没听到的话,也不会注意这人在知道这事后,就没再吃几口饭。
过年期间国营饭店供应不多。
眼看没几个人,饭店里服务员就开始催促,赶着下班回家。
桌上还有剩菜,林海生专门带了饭盒,说是打包回去给林北川吃。
出了国营饭店,周以臣的那辆车后面多了辆吉普。
来接林海生的。
林海生问,“你们留几天,找时间去家里吃饭,小盛自回来后没少念叨你们。”
云木香看向周以臣,“这要看司机有没有空,我们都还挺闲的。”
“要不你多留几天?后面我再来接你。”
周以臣意思也很明显,他肯定没办法留下。
甚至知道招兵这事后,他想立刻回去。
只要任务还没定下来,就有操作空间。
革委会现在自己都一脑袋包。
云木香摇摇头,拒绝林海生,“下次一定。”
“行。”林海生也不强求,“走了。”
他拎着饭盒上车,很快消失在街道上。
宋画眉和宋百灵已经牵着淼淼站在车前,拉了拉车门,没动。
“姑父!开门。”
云木香推了下周以臣,“走啦,回回神,你这状态开车我都害怕。”
“怕什么?老司机。”周以臣轻笑着坐上驾驶座,双手扶着方向盘,侧目看向刚拉开车门的云木香,“给你秀一段?”
“你安分点!车上有孩子。”
周以臣扶着方向盘,轻轻敲了敲,觉得有点可惜。
“直接回招待所?”
后头宋画眉伸头过来,“姑父,我们去公园,听百货大楼里的人说,人民公园今天进去不需要门票!”
“大晚上能有人?”周以臣打着方向盘开出去。
宋画眉振振有词,“就是晚上人才多,白天过革命化的春节去了,就晚上下班了才有空。”
周以臣盯着前方路况,抽空看眼云木香。
“老婆,你想去吗?”
“爸爸,问我问我!”淼淼抱着宋画眉,也把头挤出来。
后视镜里,一双眼睛特别亮。
周以臣只看,都不用问,“你肯定想去。”
“对!”
云木香看着车窗外,“去吧,难得出来一次。”
周以臣没回答,只问,“认识路吗?”
“耶!认识认识!”
宋画眉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我专门跟服务员问了去公园的路线。”
距离不远,十几分钟的车程。
人确实多,远远看着就很热闹。
可仅仅也只是人多而已。
有小年轻想站近一点,背后立马就窜出个戴着红袖箍的大妈警告你们。
导致一些想要凑热闹的倒爷也要东躲西藏。
跟打游击战似的。
冬天公园里也没什么好景色,光秃秃的一片。
可以说来之前有多期待,来之后就有多失望。
简单绕一圈,一行人就回到招待所。
为安全,周以臣选的还是军区招待所。
要了两间房。
一间大床房,一间三人房。
云木香带着两姐妹住三人房,周以臣带着儿子睡大床房。
问为什么不夫妻一间,姐妹一间?
人家招待所不准男女住一间。
因为云木香和周以臣没带结婚证,来人检查一查一个准,有儿子也不行,谁能证明你们就是夫妻啊。
到招待所后,东西没拿下车,直接就锁在车上。
拿到房间钥匙,周以臣便将开始犯困的儿子丢给云木香。
“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丢下这话就走。
淼淼跟着跑一下午,早就累不轻,室内温暖,人就开始犯困,迷迷糊糊地看着周以臣离开。
“爸爸去哪儿啊,他还没带我去洗脚。”
次数多了,淼淼也清楚出门在外,他要由爸爸领着去厕所,去洗澡。
因为妈妈是女孩子。
他现在就想嘘嘘。
“爸爸有事要忙,是不是困了?今天跟妈妈睡。”
淼淼夹紧腿,扭捏地不说话。
云木香发现,“是不是要小便。”
“嗯。”小脸通红。
“走,妈妈带你去。”云木香起身。
“可女孩子不能进男厕所。”
“妈妈在门口等你,自己能不能行。”
淼淼想想,到门口后觉得不能行也得行。
于是出门在外,淼淼认识到开裆裤的好。
很快,淼淼拉着裤子跑出来。
“妈妈我好了。”
云木香帮忙调整了一下裤子,“去水池那洗手,然后回去了。”
“好。”
淼淼难得乖巧。
云木香拧开水龙头,水出来的瞬间冷冰冰,冻得周以臣浑身一缩,瞌睡都跑了一半。
回去房间后,宋画眉和宋百灵一人拎一热水瓶的开水出现。
兑水洗手洗脚,淼淼主动爬上床。
“爸爸怎么还没来呀,妈妈我要跟你睡啦。”
雪白的小脚丫子在昏黄灯光下左右摇摆,笑得可开心了。
云木香拿着毛巾擦擦手,哭笑不得。
“行,那就不等你爸爸。”
“我们明天去哪里呀?”
“你想去哪里?”
“看猴猴!”
“动物园?”云木香看向宋画眉两个,“你们呢。”
“我们都行。”
“那就动物园,都早点睡,明天早点起。”
云木香摸了摸被子,“有点薄。”
她抱着淼淼还好,倒是担心姐妹两个,“你们冷不冷?”
“我们睡一起!”
宋画眉和宋百灵都瘦,两床被子盖一起,一米宽的小床瞬间被挤得满满当当。
云木香看着失笑。
不过大冬天嘛,挤挤更健康。
“关灯了。”
灭掉灯,云木香抱着儿子躺下,等他入睡后又去纠正了一下老桩的梦境。
这一次没人打扰,她准确无误地将自己已知的二丫信息借着梦给出去。
让她意外的是,老桩本身就在做梦。
他梦到自己小时候。
各地战争不断,他们村子里的人也经常东躲西藏。
狭窄的地窖里,入口的木板子靠着干草遮挡,咚咚咚的脚步声不停经过。
小老桩和其他几个孩子捂住嘴巴,不敢说话。
背后尽头,是家里老人护着的弥勒佛,咧着嘴正笑嘻嘻地看着他们一群孩子。
也不知道藏了多久。
里面一片漆黑,外面也没了动静。
有孩子害怕,小声说:“我要出去!”
“不能出去,我爹说他不来就不能出去,小日子肯定在外面等着抓我们!”
“我饿。”
“我想我妈。”
有个眼睛特别大的绷不住情绪,对上弥勒佛的笑容,突然扭头跪下来。
“你是神仙,你救救我,你要你救我,我以后给你造金身,天天给你上香。”
小老桩笑他,“那都是大人骗人的。”
哐。
有脚步踩在门盖上。
一群孩子紧张到不行,立刻屏住呼吸。
云木香是第三视角,能瞧见外面来的是孩子家长。
可孩子不知道。
所以在门盖被掀开,看到来人后一阵暴哭。
哭声中,有小孩说了一句。
“王永生,你的愿望佛祖听到了哎!”
“什么佛祖?”大人一边抱孩子上去一边问。
小孩七嘴八舌说起来。
大眼睛的小孩特别兴奋。
大人说:“那要记得自己许下给佛祖的事,要完成。”
小老桩回头看一眼,“那我要许愿小日子滚出去!”
“嘘!赶紧走了。”
梦都是不连贯的。
下一秒就跳成其他画面,是小老桩和父母的相处。
云木香觉得这后面一幕插入二丫的事情特别合适。
动手时,看到角落里那个叫王永生的孩子将半个窝窝头放到弥勒佛的面前。
这会是大白天。
她看清楚了王永生的侧脸,总觉得在哪里见到过。
哪里?
云木香完成任务,于黑暗中睁开眼睛。
绞尽脑汁,一时半会也没能思索出个所以然来,便竖起耳朵听了听隔壁的情况。
隔壁没有呼吸声。
显然周以臣还没能回来。
身边淼淼动了下,云木香拉了拉被子,侧身背对着床外,正想着她真是没猜错一点,这个时间出去,哪里可能早回来。
估计去为征兵的事情想办法去……
脑海中灵光闪过。
云木香浑身一震!
王永生。
她从脑海中的角落里翻出一幕。
是鲁魏源在时,时不时送来的报纸。
其中有一期就是上海大乱,周小姑姑都被牵扯的时候,当地省革委也有过动作,还专门上报,占据封面。
封面那张黑白照片上,祝贺兄弟单位强强联合,双方领导握手的一幕。
站在左边那位侧脸,同老桩梦里那张稚嫩的小脸,几乎是等比例放大,一样的干瘦,一样的大眼睛。
鲁魏源当时本意是来找她炫耀的,那一期报纸上有刊登他的文章。
所以封面写什么,云木香没细看,照片上的人姓甚名谁,她也不清楚。
可直觉告诉云木香,这一老一小,就是同一个人。
如果是真的,那军区征兵的事情没准有机会改变。
现在可不是国防部负责的严格时刻。
换做革委会,可有极大的操作空间。
可惜。
正面看王永生时,在地窖里太黑,没办法看到面相。
后来看到的都是侧脸。
她上哪里去搞王永生的身份信息?
报纸!
她只需要确定一件事情,王永生是不是还在继续信佛。
隔天。
云木香早早就起床。
这次再听隔壁,便有了一道沉稳的呼吸声,显然周以臣后半夜回来了。
她轻手轻脚地去打水洗漱,回来时就看到站在门口的周以臣。
“不多睡会?”
周以臣眉心轻跳,“知道我昨天什么时候回来的?睡那么晚。”
他接过水,看看前后,“没人,去我那边洗。”
云木香突然有了一种做贼的感觉。
进门立刻就将门关上,才回到周以臣之前的问题。
“怪谁?我还等你回来接淼淼呢。”
周以臣心虚,“我一会去买早饭,食堂距离招待所有点远,有想吃的吗?”
“招待所没早饭?”
“你不会喜欢,都是小面,还是辣的。”
“……”
那还真吃不了。
云木香低头,看到面前递过来的热毛巾,伸手接过来。
“你昨天打听清楚啦?”
“打听什么。”
云木香擦着脸,“你和林海生说的话我都有听见,我教你一招啊。”
“这事你不要管。”顿了下还是忍不住好奇,“你只告诉我一个人,就当没听过。”
“还没过河就要拆桥。”云木香绕过他,自己去洗毛巾。
“我没这个意思。”周以臣解释。
云木香歪头轻笑,“你就说听不听。”
“……听。”
“那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我有些事情了解得不是很清楚。”
“你问。”周以臣手放进水盆里,从她手里抓过毛巾,洗干净,拧干水,再次递过去。
云木香干脆直接仰起脸。
周以臣看看毛巾,将面积叠小一点,一点点顺着小脸擦拭。
云木香被毛巾上的热度烫得小脸微红。
“征兵任务下发后能改吗?”
“不能。”
“革委会有绝对权利?我记得以前都是国防部安排。”
周以臣猜测,“你是想国防部插手?希望不大,国防部现在自身难保。”
不止国防。
因为革委会爆发式夺权,许多机关单位都成了空架子。
云木香觉得可惜。
市军区和革委会关系不错。
赵家妄想染指天府军区,后来被北京叶家牵连,一大家子好几辈的心血全部付之一炬。
“我听说哈,我也只是听说,省革委的一把手信佛,这算不算个把柄。”
“小傻子。”周以臣拿毛巾擦了下她高挺的鼻子,“他们为什么敢嚣张?”
因为官官相护。
破四旧的普查力度大,是针对老百姓的。
“我又没让你去威胁人家,有信仰的人都会有顾虑,如果想办法让一把手知道,征兵任务交给天府军区,比交给市军区对他的好处大,影响他改变主意就好,试一试嘛。”
云木香现在什么都没有。
一不能看向,二不能算命,只能先凭着直觉来。
周以臣却没想这个,只觉得老婆迷信的这个瘾是越来越大。
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怎么能将一切寄托于信仰。
“别担心,这件事情我们提前知道,军长那边就能同对方谈。”
很多时候就怕什么都不知道时,已经尘埃落定。
“能谈好?”
军人不都是正直,宁折不弯的?
周以臣没看出老婆这眼神的具体意思,却也瞧出几分不信任和担心。
“大过年的,小管家婆别操心太多,出来玩就好好玩儿,今天准备做什么?下午两点要回去,记得吧。”他拿掉毛巾后,手摸摸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