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金山(四)
不久后阮南芳便喜悦地告诉她合适的配型找到了,说要尽快给她安排移植手术,见她不情愿接受来路不明的肾,便威胁说如果她不配合的话她就阉了潘纯钧。
谢巾豪想了想,虽然他是很讨厌,但罪不至此。她暂时松口了,不过她也向阮南芳提出了她的要求,一是她说要见见那个和她配型相同的人,二是阮南芳必须保证对方的身体健康,她有权利在术后再见对方一面。毕竟在她这个以“噶腰子”而臭名昭著的地界,她不敢想象会不会有人为了给她续命而丢了命,太造孽了!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是付了钱的,还是市场价的三倍!这是你情我愿的事,我给的钱够他一家吃香喝辣后半辈子了,他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多少人想做这笔生意还轮不到呢,能长了一颗给你用的肾那是他的福气。再说了,又不是摘了他的肾就不给他缝肚子了,我又不是屠夫。”
“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人话吗?但凡你还残存点人性,你觉得人体器官是能明码标价的东西吗?什么自不自愿的?难道卖肾的人是自愿贫穷的吗?”
阮南芳耐着性子道:“小白,乖,听话,别和我讲道理。我有过人性,也有过良心,但是被这世道践踏得荡然无存了,这怪不了我。”
她把她垂在额前的发丝别到耳边:“你知道吗?自从知道谢巾豪就是叶嘉木后,我看完了所有有你出镜的视频,包括那日你在八楼想救下那个小女孩时的直播回放。我曾经也是她一样可怜的孩子,我也站上过足以摔得粉身碎骨的地方,可我没她幸运,我没能遇见像你这样的大人,更没有遇到像你这样负责的警察,我站的高楼下有的只是让我快跳的声音。如果那时候也有一样像你一样在乎她生死的人在乎我呢?或许我就不会背井离乡地上了偷渡客的船,或许就不会在船上分娩下一个一离开母体就断了气的孩子,或许就不会放任别人随意将她草草扔入黑夜的大海……”
“够了!别说了,你以为提及你的惨痛过往我就会同情你会心疼你吗?”谢巾豪自己也不清楚最后一句这句究竟是疑问句还是反问句。
阮南芳的笑里带着自嘲:“怎么会?我还没有这么痴心妄想,我只是希望你知道,没有人天生就人面兽心。别说你没义务心疼我,连我的亲生母亲都没有对我有一丝侧影之心,不然她怎么会对她男朋友对我的骚扰和侵犯熟视无睹呢?说出来你或许都不相信,在我分娩前我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怀孕了,我还以为只是普通的发胖和剧烈的腹痛。那个可怜的孩子是个女孩,后来我再没有过女儿,我想是不是因为我根本不配孕育那样美好的生命。”
谢巾豪痛苦地拖着头捂住耳朵,央求道:“南芳,我求你别再说了,算我求你了。”
阮南芳苦涩一笑:“小白,你很久没这么叫我了。你只是听一听都觉得难过,你想过我是怎么从这一切中挨过来的吗?好了,不说了,我们来谈谈你那个小男……前男友吧。”
谢巾豪垂着头:“我不想谈他,他那个人讨厌的很,我连他一根头发丝都不想看见,你尽快让他离开吧。”
阮南芳眉毛一挑:“既然我们小白这么讨厌他的话,我替你出出气如何?只要你开心,我有一万种办法能让一个人消失。”
谢巾豪愤然地叹口气:“阮南芳,你究竟什么时候能明白讨厌一个人不等于想让他去死?”
“哦,那就是还在意他,还不够讨厌。”
“……”
阮南芳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道:“小白,我暂时不会让他离开的,他在我手里一天,你就不会乱跑一天,这个道理我还是明白的。再等等吧,等你手术完没有排异症状,等你身体大好,等我们出国安顿好,我自然会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谢巾豪心中一凛:“出国安顿?你要跑路?你是要金盆洗手吗?”
“对,钱我已经赚够了,招惹过我的人也杀得差不多了,我想度过一个平静的晚年。小白,天不假年,我已经五十岁了,还有几个十年能活呢?你不要总想着回家,我们一起找个平静美丽的国度生活下去不好吗?等我将来一闭眼,我所有的财产不都是你的吗?”
谢巾豪嗤之以鼻:“哼,谁稀罕你的那几个脏钱?”
阮南芳眼底涌上失落:“也是,我怎么忘了你命好呢?你养父母有的是取之不竭的干净钱,你当然对我的毕生积蓄不屑一顾了。”
“我命不好我也不会要你名下那些带血的钱的,钱要是花着不安心,怪受罪的。不知道你午夜梦回,会不会见到那些因为你肮脏的生意枉死之人?”
阮南芳声音里满是轻蔑:“当然不会,死在我赚钱的路上,那是他们这辈子托生的命不好,和我有什么关系?再说了,世界上赚脏钱的何止我一个?不是我也会是别人,那凭什么不能是我?”
谢巾豪震撼于她的厚颜无耻:“有你这种心理素质,无论做什么都会成功的,何必做现在这些见不得光的事呢?”
“小白,不是所有人渴望光明的,有一部分人越是在最暗无天日的角落里越是能迸发出最旺盛的生命力。”
谢巾豪意有所指地道:“哦,你说的这种生物在我们汉语里通常叫畜生。”
阮南芳竟也不恼她的指桑骂槐:“畜生就畜生吧,人又高贵到哪去了?再说了,你们国家大多数人不是披着一张人皮在做牛马吗?他们累死累活的,能有我这只畜生过得舒坦?”
谢巾豪狠狠剜了她一眼,不再接话。
午饭竟然是阮南芳亲自下厨,菜端上来的时候她还系着围裙,上面写着几个诡异的汉字:中华小当家。潘纯钧觉得违和极了,一个杀人如麻的女魔头为他们洗手作羹汤?这和看张飞绣花有什么区别?
她除了做了几道看起来还不错的菜,还煮了牛肉河粉。潘纯钧刚要下筷子,谢巾豪先把他们两个的碗调换了一下,嘴里抱怨着:“她给我盛的粉也太多了,换一下,你吃我这碗。”
潘纯钧不明所以,这不是明明差不多吗?而且她以前不是最好这口吗?买那种速食包装的都一口不剩,今天这是怎么了?
还是阮南芳一语道破:“你就放心吃吧,想要杀他还用下毒?”
谢巾豪被戳破了心思,赶紧找补道:“我只是不想他死我面前,影响我吃饭的心情。”
阮南芳给她夹了一只虾饼到碗里:“你尝尝,还是不是你喜欢的那个味道?你走之后,很多年没下厨了。”谢巾豪正喝汤呢,突如其来的关切让她狠狠呛住,缓过来的时候那只虾饼已经被潘纯钧从她碗里夹走了:“我帮叶子常常,看看你到底怎么个手艺。”
半只虾饼下肚,潘纯钧面带勉强的表情点评道:“太一般了,你们越南人就吃这个长大的?”
这顿饭吃得谢巾豪极其难受,倒不是挑剔饭的味道,主要是同桌的人一个比一个碍眼。好不容易吃了个七七八八,已经终于可以分开待着让她清净会了,结果那两个照理说应该水火不容的人竟然回厨房切磋起厨艺了?
谢巾豪斜倚在窗边,倒不是多想围观他们做饭,主要是怕这两个本来就疯的人万一一言不合顺手互相攮对方一刀,潘纯钧被攮也就算了,要是换成阮南芳流血负伤,那她那些手下不把他们两个大卸八块啊?她见过这里折磨人的手段,那是真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