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坚持由她操刀,连激将法都用上了,她也不再推辞,只能鼓励自己放手一刮。没关系,生死有命,反正到时候伤的又不是她。
这次她换了一个方向,她让他坐在椅子上,自己站在他背后,手顶住他下巴开始刮。
他那双大眼睛为了看她一直动个不停,她本来就紧张,看到滴溜溜转的瞳仁就更烦躁了,没好气地命令道:“闭上眼睛!我让你睁开再睁开。”
好吧,潘纯钧虽然失落,但是还听话地闭起眼睛。
为了安全起见,她又挤了一点慕斯在手心,再把泡沫涂上他脸的过程中,她的动作因为一个意外的发现凝滞了。
她从前怎么没发现,他们竟有这样相似的一个角度?
血缘果然是世间最神奇的联系,能把他和那个对她刻骨铭心但对他却是素未谋面的人拉扯在一起。
她从前觉得他们两个并不像,尤其是眼睛,非要说的话,至多是有几分美貌人类共有的五官特点,比如高挺的鼻子和优越的眉眼。
况且潘纯钧像他父亲更多一点,檀钦和则更像他们那位共同的母亲。不过从她现在的这个角度打量,这同母异父的兄弟两人,倒不能说毫不相干,他们五官分布的位置真是相似,都是极标准的三庭五眼。
最让她恍惚的是他们侧脸起伏的弧度,突出的眉弓,深陷的眼眶,单薄锋利的鼻梁……
这种恍如隔世的诡异竟然让她生出了脚下一空的失重感,仿佛时空重叠,她一时竟不知她通过这张年轻的面庞看到的人到底是谁。
是那个不远万里欺山赶海为她归来的游子,还是那个独游黄泉任泥销骨的英雄,她竟然分不清。
“叶子,你怎么了?叶子,你听得到吗?”一个熟悉的声音拉回了她的神识。
她方才的出神落在潘纯钧眼里甚是奇怪,他闭上了眼睛,可是迟迟等不到她动手。他只能睁眼看看怎么了,然后就发现她失魂落魄的,好像一个拿着贵重物品的人被人当街飞车抢劫了一般狼狈。
“没,没什么。”她窘迫地解释道:“刚突然低血糖了,好像有点头晕。没事,你坐好别动,我继续帮你刮。”
“你真的没事?要不然我还是给你挂个急诊的号吧,昨晚就应该陪你去的,硬是让你扛到了今天。”
“真没事,多大点事,用不着上医院。”她不想再多说一句话,赶紧用手强行合上了他的眼睛。虽然莫名其妙,但她承认她此刻有一种担心出轨被发现的心虚,更加不敢和他对视。
他的睫毛颤动着,像一只海那头的蝴蝶扇动着翅膀,掀起的却是海这头的她心底的一场汹涌暗潮。
“嘶”她手下的人忽然痛呼出声,她吓了一跳,定神一看,居然在他的右脸颊靠近鼻翼处划破了一道小口,已经渗血了。
天啊,她都干了什么?她一边念叨着“对不起”,一边惊慌失措地开始补救。
她手忙脚乱的样子把潘纯钧逗笑了,平时的波澜不惊都哪去了?她到底是有多担心他,才会这么手足无措。
“叶子,你慌什么?”他先把她手里的剃须刀卸下,省的待会又给自己来这么一下。他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理直气壮地说道:“没办法咯,我现在破相了,收拾收拾,准备养我吧。说吧,准备什么时候把我写你家户口本上啊?”
她低头盯着自己的脚,不敢和他目光交汇,嘴里低声嘟囔着:“你少讹人,哪有破相那么严重?只是一道小口子,找块创可贴贴贴得了。”
“伤口是小,但是位置关键啊。不信你瞧,再稍微往左偏一点点就要到鼻梁了,你说你要是一刀过去把我整张脸最好看的鼻子给我铲平了,我上哪说理去?知道鼻部整容手术多难吗?后续搞不好还得修修补补,多疼啊。叶子,你怎么都不知道心疼人的?”
他不由分说地拉起她的手去摸自己引以为傲的鼻梁,他的本意当然是炫耀,一边带着她的手从山根滑到鼻尖,一边向她索要好评:“怎么样?是不是东亚人里面万里挑一的妈生好鼻?”
谢巾豪却慌了神,将他的手像什么脏东西一样甩开了。她的眼神开始失焦,那种失重的时空交叠感又回来了。
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巧合,很多年前,檀钦和也是这样引着她的手自上而下地触摸他的鼻梁,唯一的不同是他相对更腼腆,问的更委婉,只是不好意思地自谦道:“我整张脸就这个鼻子生得好,随我母亲。”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她已经没有理智再编理由了,只留下一句似是而非的“对不起”给身后的人。
她真害怕,如果她再不清醒一点,会对着他的脸叫出哪一个名字。
她像身后有野兽追逐的小鹿一样穿梭在家中,好像此刻所有的房间都大得让人害怕,最终她躲进了整栋房子最小的书房。
书房里她放了一张很小的单人床,她不常来这里,大概只有失眠的时候才会来。因为只需要随便抽取一本姐姐买的小说翻翻,半个小时内她大概率酣然入睡。
她蜷缩在小床上,打开了昏黄的壁灯,从枕头下抽出了一个笔记本。里面夹着一张六寸照片,他是这本笔记本的主人,也是曾经很多个日夜她魂牵梦绕的人。
这张照片还是她拍的,是在厨房里,被风吹起的窗帘前站着正在洗碗的他。他知道她在拍他,侧着身子,脸上挂着一抹羞赧的浅笑。他不是个爱拍照的人,但是耐不过她喜欢,所以每次都只能硬着头皮配合她。
那个相机并不多的年代,她为了拍他不知道烧了多少胶卷。当年那么多照片,她留下来当书签的也只有这一张,因为她最喜欢这张。
晚风、夕阳、厨房、洗碗的爱人,袖手旁观的她,真好啊。
如果长长的一生也能用这样简单美好的几个词一带而过就更好了,可惜不能。
有定格的照片为证,所以不是她疯了才产生的错觉,他们就是在某一个角度有让人恍惚的相似,哪怕是他们本人来了也得感叹一句的程度。
就在她把照片夹回本子里的那一刻,书房的门被推开了,一道光探了进来。她做贼心虚,赶紧把本子又向更里面推了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