诉衷情(二十七)
从山上下来是第二天的事,谢巾豪说想回一次老宅,但只在周围的街道逛逛。毕竟房子都不知道易手几次了,她这个前业主只求能在楼下望一眼就行。
叶家的宅子在老城区戴家巷,和她离开时的古朴清净不同,这条街如今已经被开发成一片游人必打卡的热门景点。
“叶子,你家这也太旧了,怎么比我奶家那个苏联风格的老楼还旧?按说你们也不缺钱,何必住在这种虽然外面看起来好看但是里面肯定旧巴巴的屋子里?”
“它还真比苏联年纪大,因为这是清朝留下来的房子,算起来有三百多年了。旧是这条街上的都是保护建筑,不能随便动的,明白了吗?”
“啊?清朝?”潘纯钧是个很容易钻钱眼的人,他下意识地开始估算按照当地房价,谢巾豪到底因为那场无妄之灾失去了多丰厚的一笔财产。
沿街的两旁开了不少咖啡店和茶馆,数量之多不免让潘纯钧觉得这里的人是不是都已经进化掉了睡眠功能。比起丽江,他倒更喜欢这条短短的巷子,起码没有大差不差的网红店。
伫足在一家叫文忠的小卖铺前,谢巾豪静静地擡头张望了二楼许久。
她怅然若失地说道:“纯钧,楼上就是我以前的家,我从上小学开始就住这里。这家小卖铺的年纪比你都大,小时候我爸想抽烟都又懒得亲自下楼,他就额外多给我点钱让我帮他跑腿代购。”
“来都来了,怎么能不上楼看看?”
“没必要,已经是别人的家,我何必打扰人家生活?再说进去了又怎样呢,不过是徒增伤感。”
小卖部的老板听到门外有动静,以为是有生意,便从门帘里探了个脑袋出来。隐约听到两个人在说楼上,以为是来看房子的,热情地招呼道:“二位来看房的吧?我是这的老街坊了,不是我夸,我楼上的那间房确实户型确实不错。你们如果有意的话,我陪你们上去看看?房东上周正好把钥匙留我这了。”
“这房,在卖?”谢巾豪一怔。
“是啊,挂中介有小半年了吧,也就是价格没谈拢,不然早出手了。怎么,你们不是来看房的?”
潘纯钧反应很快,这简直是想什么来什么,这么好的台阶现在不下还等什么时候下?“是是是,我们的确是来看房的,想着买下来开个民宿什么的。”
一直到钥匙的清脆声响起,谢巾豪都恍然如在梦中,她不敢相信有生之年还能有再踏足这间承载着她童年回忆的屋子。
小卖铺老板还在热情地替朋友介绍屋子的格局,引导着逐屋参观,但其实只有潘纯钧在捧他的场,因为谢巾豪打从进屋起就像被困在了结界里般寸步难行。
她难以置信,这么多年过去了,后来的业主竟然没怎么变过屋中的陈设。除了有几件新添置的小家具,大件都还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甚至连桌椅板凳,好像都还是她当日匆忙离开时的老样子。
她忽然有了种错觉,或许今天不是2019年,而是1999年,她不是经历了家变的谢巾豪,而是期待着新世纪到来的叶嘉木。
她未曾一别数年,她或许只是替父亲下楼买了一包烟,又和一起长大的朋友们在楼下耽搁了些时间才上楼。后来的一切不是真的,只是她鬼压床般的一场梦魇。
耳边忽然响起一句温情脉脉的关切:“叶子,你还好吧?”,将沉醉在旧忆中的她拉回了现实。因为能这样叫她的人,不会是二十年前的人,只能是她后来的家人和那个执着的傻子。
“姑娘叫叶子?那你还真是和这房子有缘,很多年前也有过一任户主,他就姓叶,他们一家都是一等一的大好人……可惜啊,世事无常,都是老黄历了,不提也罢。”
潘纯钧心中一凛,不好,他必然是见过少时的叶子的。那万一他认出面前的谢巾豪就是他口中的那个招人疼爱的小姑娘呢?那他们今天可有的编了。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他多虑了,老板大概是年纪大了,也估计是谢巾豪这些年变了太多,他到底是没认出她,也没问出什么超纲的问题来。
楼下的小卖铺不能长时间没人看,虽然是小本买卖,但是总要有人照应,于是老板便拿着钥匙先下楼了。他走时叮嘱他们可以再商量商量,离开时记得关好门就行,满意的话联系房东。
“叶子,这是你父母以前给你刻的吧?这上面还有日期呢。你当时身高只有158?没想到你后来又窜了十厘米。”潘纯钧指着墙角一处从矮到高的划痕问道。
谢巾豪摸着最高处的那道痕迹,大约只到她现在的鼻尖处,旁边刻着一串数字:158,1998.5.14。
“嗯,我发育晚,所以后面长得猛一点。我爸最后一次给我量身高的时候还在发愁,他甚至怀疑过当年会不会在医院把我抱错了?他说他好歹178的个头,夫人也165呢,不至于女儿连长到160都费劲吧。我妈就骂他,说只要看看我和他如出一辙的德性,就知道是如假包换的亲父女。”
潘纯钧从后面揽过她的腰,下巴抵在她肩头,和她商量道:“叶子,我把这里买下来怎么样?反正也不贵,等以后你想家了,随时都能回来看看。”
谢巾豪想了想自己说不准哪天就油尽灯枯的人生,顿觉凄惶,纵然她长居故里的那份心思,她真的还有能撑到那一天吗?
她只能婉拒了他的好意:“不必了,都是过去式,人不能也不应该总把伤口撕开看看。”
潘纯钧觉得今天的女朋友好像被人换了个胃,打从戴家巷出来她的嘴就没停下来过。先是一碗酸醋米线下了肚,他以为吃过了主食,后半日她肯定不会再碰米面了,至多炫点小食。
他错了,大错特错,两个小时后她就以微信步数已经破万为理由奖励了自己一碗花生汤米干。她甚至先他一步吃完,还把碗底清理得干干净净,一点没平日里留给他打扫战场的意思。
又是一个小时后,她以下午茶的名义炫了一条菜包鱼。就在他觉得这下可以回酒店歇着了吧,她问他晚上想吃什么?又自问自答地提议道那就佤族鸡肉烂饭吧,这个好消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