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归(十六)
她没有回应他,但也没有再下意识推开他,好像在回味一种熟悉的感觉。
当他发觉这一变化时,内心的喜悦化作了扶上她后颈的手,他有意让这个吻更加深入。
可是一阵不合时宜的铃声急促地响起。
看清了来电人的备注后,她坚决地推开了他,是师傅。她在他幽怨的眼神中接起了电话。
“你昨天就下山了对吧?赶紧来丽景百货,一一的病情又重了,她现在在顶楼坐了快一个小时了。我看她情绪不稳定,我和路平两大老爷们也不敢靠近她,怕她想起那个人渣老师再应激。我本来想从局里叫个女警过来,但是一一不同意,她点名要见你,说要见去年见过的那个姐姐。”
“好,我马上过来。师傅,消防叫了吗?”
“废话!但是她现在情绪极度崩溃,一看楼下的消防车更激动了,她说她不需要被救。导致现在消防的气垫也没敢充起来,怕她在气垫充好之前就跳下去……我劝她说你想见的那个警察姐姐在路上了,她这才再不往前再挪动了。总之你赶紧的吧。”
潘纯钧隐约听清了电话那头柳青云的几句咆哮,夹杂着顶楼的风声他也能听出他的心急如焚。
他连闯了几个红灯,只用了平常时间的一半就飙车赶到了楼下。顺便在这过程中简单问了下小姑娘的事情,他让谢巾豪帮忙打电话给钟铮,告诉他来活了。
百货大楼还是这个世纪之初的建筑,不算高,只有八层。
不够将全城风光尽收眼底,但足够肉体凡胎跃下后必死无疑。
谢巾豪一路直奔顶楼天台,潘纯钧没有上楼,就留在楼下。一来他没有执法的身份,不能添乱,二来他想看看能不能在楼下帮到别的什么忙。
他环顾四周,有焦头烂额的消防队员,还有嘈杂的围观群众。
人群在围观,他并不奇怪,凑热闹的人永远都有。但是他竟然看到有人架起了手机,开始现场直播。他靠过去,想听听他的直播内容。
那男人比他矮了大半个头,手机架在他能平视的高度,左下角的滚动显示不断有人加入他的直播间。
“家人们,谁懂啊?今天出门没看黄历,一出门就碰到要跳楼这娘们。你说你跳就跳吧,你倒是利落点啊,我都站这等她半个小时了,天还挺热的。您猜怎么着?她坐得可稳了,不知道以为她找了个楼顶看落日呢。”
他还不忘和观众互动:“有朋友问她为什么要跳楼?这我上哪知道去?不过我站这的这半个小时倒是打听出来一些东西,说是她给年纪能当她爸的男的当小三,你想,她才不到二十,正是女人的好年纪。我这手机不够清楚,她离我太远了,不然我给你拉近了瞧瞧她的脸,听说挺俊一小姑娘。说是那男的本来都答应她回家和老婆离婚了,前两天又反悔了,她才坐那么高威胁他们两口子呢……”
潘纯钧嫌恶的眼神不加掩饰地落在他身上,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挤进了他的镜头:“兄弟,造谣是吧?还是造黄谣,这可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他手劲大,男人想打掉他的手,但是没成功,转而气急败坏地反问他:“哪来的多管闲事的?谁和你是兄弟?你才多大啊?”
他上下打量着潘纯钧,忽而放松了下来:“我都够把你生出来当你爹了!我也不也是道听途说吗?怎么就造她黄谣了?楼顶那女的要是行得正坐得端,又怎么会有这种传言呢?”
潘纯钧冷笑一声:“基因不行,爹瘾不小。瞅瞅你这一米七都没有的破基因,生得出我这种儿子吗?”
男人恼羞成怒:“你和楼上那女的什么关系?我看你和她岁数差不多,该不会她是别人小三,你是她小三?”
潘纯钧平静地吐出两个字:“傻缺。”
就在二人气氛剑拔弩张的时候,钟铮扛着摄影机气喘吁吁地到了。
他接到电话的时候以为潘纯钧为了忽悠他出门言过其实,直到他坐上出租车之后点开了同城热搜。
挂在同城榜最上面的就是丽景大厦,他无意点开了一个直播间,就看到了那张他再熟悉不过的面孔在和人争执。
钟铮把镜头对准了楼顶,潘纯钧立即把摄影机按了下去,严肃地问道:“你觉得现在是刺激受害人的时候吗?”
钟铮委屈道:“那你让我大老远扛这家伙过来干嘛?你知道多沉吗?”
潘纯钧转而把他的镜头朝向了楼下的围观者,解释道:“自然是要记录一下这些赶着吃人血馒头的面孔了,我要让我的观众朋友和互联网网友甚至路过的狗都看清楚这些人的嘴脸。”
正是下班的时间点,周围有人匆匆来去本是常事。偶尔有经过的人稍作驻足停留,或叹口气,或摇摇头,或自言自语句“年纪轻轻的有什么想不开的?”也都属人之常情,属于潘纯钧能接受的范围。
但他无法忍受的是看客里那些幸灾乐祸的面孔:他们期待着死亡的到来,渴望着见证者的身份,编制着子虚乌有的谣言……
更有甚者,朝楼顶的女孩大喊着:“你到底跳不跳?”“不跳不是中国人!”
钟铮和潘纯钧不禁感叹,横店投资最大的剧组恐怕都找不到演技这么好的一群群演,完完全全的冷血与麻木,渗透到骨子里的那种。
钟铮在继续拍摄,但是潘纯钧在擡头观望。
女孩的身影从楼下望去是一个远远的黑点,就在他为女孩的命运揪心的时候,她旁边出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
哪怕根本看不清五官他也认得那是他曾经朝思暮想之人,那是谢巾豪。
毫无阻拦的八楼顶层,她就那么没有保护措施地一点点靠近了一个有自杀倾向的女孩,缓缓坐在了她不远处。和她一样,双腿荡在风中。
三十多米的高度,他这样恐高的人根本不用身临其境,光是想象一下就足以腿软了。
他的胸腔骤然收紧,他一向知道她胆大,但是不知道她如此胆大。她有没有想过,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他怎么办?谢家怎么办?
此刻的天台之上,柳青云一样提心吊胆。
即便楼顶有风,但是仍然有不堪入耳的残忍要求不断地传入他的耳朵。
也就是说不仅他听得见那让赶紧跳的呼喊,坐在不远处摇摇欲坠的当事人当然也听得到。他柳青云也是一个父亲,他带入了一下那里坐着的是自己的女儿,他真想冲下楼去把那些高升嚷嚷的乌合之众全砍了。
他焦躁地跟一旁的路平说:“刚出警太急了,你现在打电话给局里,再抽掉一部分人过来。你先下去一趟,把楼下的无关人员全部疏散掉!吵死了!不说话没人当他们是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