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归(十三)
那天谢巾豪晕倒后潘纯钧有将近三周没见过她。
高考护航队伍里他看到了路她师傅和路平,没见到她。高考过后便是端午,他买了德宏的灰粽子去敲她家门,也无人应答。
不仅她不在家,谢剑虹也不在。院子里的花花草草若不是正直雨季,怕是早见黄了。
他从路平嘴里自然不会问出她的下落,只能另辟蹊径去检察院门口堵谢剑虹。所幸靠着一张好脸蛋和甜言蜜语,他偶然从她同事口中套出了她最近经常一下班去观音寺。
观音寺?他怎么把这里给忘了,他记得小时候有一两年,谢巾豪确实常常来这里,一去就是十来日,但是问她她又说没什么宗教信仰,就是找个地方清静清静。一开始的两年去的勤些,后面两年就不怎么上去了,也不怪他会忘掉。
果然,他驱车上山,在停车场一眼就认出了谢剑虹花里胡哨的车。正是五点多的饭点,他毫无意外地在食堂堵到了正在打斋饭的两人。
在阵阵梵音中,他一眼就看见了她。
谢巾豪在白T恤上套了一件泥黄色马甲。还好,虽然穿的奇怪,但至少头发还在,他放了心。
他扫了二十元的斋饭自助,全是变着花样做的素菜,他随便捡了几样,在二人见了鬼的眼神中坐在了她们对面。
他先打破了沉默道:“谢警官,你怎么穿得和刚从刚从牢里改造完放出去一样?”
谢巾豪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马甲:“这是寺庙义工的衣服,统一发的。”
他沉默,然后努努嘴道:“说真的,有时候我觉得真不怪你同事叫你公主。你消失了这么久,我还以为有什么秘密任务呢,原来是跑寺里做义工?这要换别人,普通工作都保不住,别说公职了。”
谢巾豪想说什么,欲言又止,然后点点头说道:“托您的福,先在医院躺了三天才来得这。”
他眉毛轻挑,问道:“说起来我也很诧异,那天你不仅没反驳我,竟然因为入院。谢警官,恕我直言,这可不像你的做派。你现在的心理素质和身体素质可是都是大不如前了啊。又或者,你被我那天的观点说得心动了吗?无法直面自己的内心了吗?”
谢巾豪想起那日他居高临下地央求她的爱,自傲又卑微的矛盾模样,她胸口感到骤然收紧的一痛:“潘先生,寺院重地,请你自重。”
潘纯钧毫不见外地把筷子伸进她盘子里,他拣走了一块豆腐,散漫地说道:“你只是上山来做义工,又不是出家做姑子了。再说了,菩萨心肠好,必然不舍得见我这样的好的人孤独终老,又曾会计较我出言不逊的小过呢?”
谢巾豪深吸一口气,她把盘中剩余的一点菜全拨拉给了姐姐,说道:“我吃完了,去上课了,告辞。”
潘纯钧本想惯性地追出去,被谢剑虹轻声阻喝道:“给我坐下!斋饭必须光盘,不能浪费一点,你当这是哪?”
他这才安安稳稳地坐下了,又望了一眼她快速远去的背影,问谢剑虹:“她还没好吗?怎么看起来恹恹的?像是烟瘾犯了一样?”
谢剑虹眉心微蹙,说道:“只要你离她远点,她一准不再犯病,也好得利落。”
他好奇她义工的生活,问道:“她都在这里干什么?像电视剧里演得那样,一级一级地扫石阶?”
谢剑虹点头道:“不止,还要帮忙做斋饭。还有一些功课,比如抄经、静坐、内观、供佛、插花……”
他揶揄道:“抄经?就您妹妹那字……菩萨认吗?”
谢剑虹剜了他一眼:“就你字好,行了吧?不过你倒也让我刮目相看,出国这么多年,回来之后说话也没像有的人一样中文混着洋文一起说。字呢?还练吗?”
他笑道:“大姐,我走得时候已经十四了,不是四岁,汉语才是我的母语。字?当然练,手没断就练。”
二人正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一双手搭上了潘纯钧的肩膀:“这不是潘老师吗?你怎么也在这?”
潘纯钧回头看了一眼来人,是他在青年夜校结识的朋友,是和他一起带书法课的周老师。
“周老师,你怎么在这?哦,我啊,我……”他回头看了眼谢剑虹,在心中准备了一下措辞,才说道:“我陪朋友来的。”
谢剑虹听到“朋友”二字的时候,面容僵了一下,旋即起身自然地附和道:“对,朋友。您好,我是谢剑虹,潘记者的朋友。”
她觉得潘纯钧倒还算个信守承诺的人,他既答应过自己不可张扬他和谢巾豪之间过去那层关系,那理所应当的,她这个姐姐也是不必广而告之的过去式。
朋友,倒真个可进可退的绝佳身份。
那位周老师和她礼节性地匆忙打了个招呼,转而用看到救命稻草的眼神看向了潘纯钧:“潘老师,我这里有个忙,您一定得帮。”
周老师几句话交代了一下难处,还以为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他的课程安排冲突了。
原来他不仅在外面的夜校班带课,也接受了各大寺庙的邀请去上一些公益性的书法课。眼下着急是因为夜校那边安排课程的负责人发现排课重复了,一个小时后有一节课本原不应该排他的,却误排成了他的课时。
他正觉得棘手,因为观音寺这边是第一堂课,他不好推开。但是夜校那边又都是面熟的老学员了,突然打断也对不住他们大老远下班赶来。
正在他左右为难的时候,他看到潘纯钧。
潘纯钧心中大喜过望,却大义凛然地替他做了决定:“周老师,您放心下山!快,别误课了!寺庙这边有我在,保准帮您开个好头。寺庙重地,我潘纯钧没福气救人一命好造七级浮屠,但能救一节课那一定是义不容辞的。”
周老师连连道谢:“潘老师是个实诚人,你的水平我心里有数,上节启蒙课绝对没问题。这次真是谢谢了。”还答应之后一定找时间请他吃饭,然后匆匆离去。
谢剑虹望着解决了问题的人下山的身影,情不自禁地摇着头,感叹道:“绝了……真是绝了……你就像一条鱼,想上岸的时候就有人给你递钩子。最后不仅你如愿以偿,他回头还得谢谢你呢。”
潘纯钧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没办法,谁让咱命好呢?谢检,要来一起上课吗?风里云里,潘老师等你。”
在寺钟声中,正在准备笔墨纸砚的谢巾豪心里产生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女人的第六感是一种时常被应验的玄学,就在谢巾豪质疑这种玄学的准确性时,代课老师的出现让她深信了自己的直觉。
白板前那个她再熟悉不过的人说道:“同学们好,今天周老师临时有事,由我来给大家上这节书法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