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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归(一)(1 / 2)

故人归(一)

谢巾豪看着面前多年未见的,既陌生又沾着点熟悉的面孔,语气冷冽:“夏纯钧,怎么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上个月。”男人的语气更冰冷。

一旁的路平摸不着头脑了,他师姐和这男的到底什么关系?他们不是来婚礼上抓人吗?怎么还聊上了?他们是旧相识?

“师姐,他是……?”

谢巾豪沉吟片刻,像在选择题里几番排除后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选项,方才开口答道:“弟弟,我弟。”

“啊?”路平懵住,他怎么不记得她有弟弟?他只知道她有个大她七岁的姐姐,还常常来接她下班。作为谢巾豪的迷弟,路平一向自诩很了解师姐的,至少最基本的信息还是知道的吧。

路平看看好看男人,又回头再看看师姐,他努力想从这两张漂亮脸蛋上找出相似之处。可是他没找到,虽然这两个人都是好看的,但好看得南辕北辙。师姐的五官锋利英气,男孩的五官更柔美秀气。

“别看了,又不是她亲弟弟。”男孩打断了他的注视,并解答了他的疑问:“我只是你师姐没名没份的弟弟。小时候出国了,七年不见,久别归来。不想贵人多忘事,人家早不记得我了。”

“夏纯钧,不是我贵人多忘事。实在是你的变化,嗯……有点大。”

“是潘,潘纯钧。拜你所赐,我现在不姓夏,姓潘。”男人语气讥讽:“我亲爸不还是你帮忙找到的吗?这么快就不记得了?”

他语气冷硬,让人感到不自在:“还是你把我亲手送走的,你忘了?哦,那这点确实是我记错了。毕竟我走那天,你根本没来送我,连面都没露。”

“我那天……有事。”谢巾豪眼里闪过一层不可名状的浮动。

潘纯钧扭过头去,一言不发,他并不打算接受她的解释。

一室之内,安静到只听得见路平多余的呼吸。一个潘纯钧熟悉的声音划破了这令人尴尬的处境:“都杵这干嘛?我听你们师傅说今天任务结束了,还不赶紧下班?”

来人正是谢剑虹,她牵小孩一样刚牵过妹妹的手,打算溜之大吉,带她去吃好吃的。突然发现有道目光一直直勾勾地盯着她们看,她看到了一个漂亮男孩,不知道该不该说男人,因为那种漂亮,很青涩,不够成熟。

他眼含怒意,目光灼灼,像团火一般要把她们点着。

她虽然欣赏对方的容颜,但还是语气强硬地质问道:“不是,你哪位啊?嘿,说你呢,你还看?有没有礼貌啊?没见过漂亮姐姐啊?”谢剑虹已经习惯了男性投在她妹妹身上的这种进化不完全的目光,一般她都直接怒目而视地看回去。

漂亮男孩从容地向前迈了一步,他语气冰冷地问谢剑虹道:“我哪位?你说我哪位?你仔细看看我,还是你也不认得我了?”他一步步向姐妹二人逼近,两人居然感到了一丝少见的压迫感,竟一同下意识地随着他的前进后退了两步。

谢巾豪在谢剑虹耳边轻声说道:“姐,他是纯钧。”

“……啊?”谢剑虹后退的脚步顿住。

这画面落在路平眼里真是诡异极了。他料想这个漂亮男孩和谢家关系绝不简单,至少不是一句“弟弟”那么轻巧带过的。何况谢家这姐妹俩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怎么他们眼下的相处模式,竟然有点像欠债的千藏万躲结果还是遇上追债的了?

谢剑虹嘴里喃喃道:“……纯钧?夏纯钧?他真是那个臭小子?”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感到心虚,她努力把脑海里七年前的那个少年和面前比她们高多半个头的男人重合起来,却只找到了一些微小的相似之处。嗯,你别说,好像是有点像。

漂亮男人不耐烦道:“我现在姓潘,潘!二位还希望我纠正几次?”

谢剑虹开始给自己解围:“诶,我记得你小子以前不是单眼皮吗?长开了?还是做医美了?加拿大医美效果这么好?等我闲了我也去做做。”

这不合时宜的关心方式让潘纯钧的锋芒和盛气瞬间像被针尖扎了的气球,萎下去一大半。他几乎被气笑了,仍逼自己僵着语气,问:“大姐,你觉得你很幽默吗?现在是关心这个的时候吗?”

谢巾豪替姐姐赔了一个谄媚又僵硬的笑容。

那股昔年的恶心劲又上来了,她回忆起多年前他离家前的那个夜晚,他落在自己额头那个的吻,和当时强行装睡下去的自己。她想起那个送机的午后,自己的崩溃与无助。这么多年了,他几乎音讯全无,没来一个电话,没发一封邮件。就连他当年放着别墅不住的那套教师公寓,那套甚至不愿意翻新的老房子,他走之后不久也挂中介卖了。

他像是有意抹去前十四年留在这片土地上的痕迹,下了极大的决心,斩断了和从前的一切。

她虽然偶尔也会觉得这是只小白眼狼,居然一次也没和她还有家里联系。但更多的,却是暗自庆幸,如此便好,既然走了,就一辈子都别回来,省得大家都尴尬。

毕竟再回来,他希望他是什么身份?希望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她到时要如何自处?是继续装傻充愣,还是逃之夭夭?

可他还是回来了。七年了,他还是回来了。她不知道,不知道他那不可言说的少年心事已经烟消云散了吗?不知道他蠢蠢欲动的那颗心按下去了吗?

谢剑虹虽然尴尬,但不愿当着外人的面让他们难堪,便道:“先回家,有什么事我们回家再说。”

“家?我哪有家?”潘纯钧并不领情,更像有意和她们过不去。

谢巾豪忙拿出多年前的那套说辞:“我家就是你家。我说过的,我们永远是家人。”

“哦,那就是要我寄人篱下的意思。”

听到这话,谢巾豪连最后一点耐心也没了:“你寄人篱下?我没记错的话,那几年,寄人篱下的应该是我吧?”

潘纯钧一时理亏,没了争辩的欲望,对她的质问置若罔闻,转身快步向着出口的方向离去,抛下一句:“走吧,回家,不是要回家吗?”

此刻的天色也像彼时,橘色的霞光铺满了天际,预示着明天是个好天气。他等在谢剑虹的爱车旁,望着徐步朝自己而来的两人。时过境迁,他长大了。她们两人看起来比他离开时看起来更加成熟,更独当一面。

眼前景是旧时景,人却已非当时人。在他离开的这些年,她经历了什么呢?

他开始打量她,她警服上的肩章换了,看来升警衔了。她眼睛本来就大,以前眼周就有很多细纹,如今更多了,不过她好像并不在意,一点粉也没打算盖。她头发还是像从前一样,一油就挽成发包扎在脑后,先将就一天再洗。她看起来很疲惫,不似从前那般容光焕发。头发也比从前少了,因为脑后那个发包没有那么蓬松了……

唯一熟悉的是味道。她靠近时,他依旧能闻到一丝遮盖过后依旧有的淡淡烟草味。他像在闻一种名贵香水,前调是茶香味,中调是柑橘味,后调才是烟草味。

他不禁想到他最在意的那个问题。在他离开的这些年,她有陷入过爱情吗?她不是已经放下忠魂园的那个人,那她后来爱上过谁吗?刚刚那个师弟,他喜欢她,他一眼就看出来了,那她看出来了吗?

他不敢再想下去,他强迫自己停止这无谓的思考。

他在二人的错愕中,很自然地坐上了驾驶座,说道:“我来开吧,你们坐后面眯一会。回家的路,我还记得。”他似乎是想告诉她们,他不仅不再需要人照顾了,而且可以照顾别人。

但他似乎仍然是她们家的不速之客,就像多年以前,他打破了这个家原本的和谐平静。母亲谢英姿和父亲王昌平见到他的时候,先是发懵,是悠长的茫然。即便在他表明身份后,他们也只是像从前一样的客气。礼貌的寒暄过后,彼此依旧像过去一样的疏离,好像他是当年给女儿随便收养的一只小猫小狗。

谢英姿退休之后就回到了老家。她本是摩梭族人,她终于回到了她梦寐以求的泸沽湖畔,回到了祖母的母屋。即便她早不是这一家之主,但她感到很快乐。她和家族里一个过继来的女孩相处的很融洽,她们一起经营民宿,做导游接待游客,一起被族人们换“阿咪”。

至于王昌平呢?他打拼了一辈子,两个女儿没有一个有接手公司继续经营的心,他倒也不强求。他从管理层退了下来,反正早年就给两个孩子设立好了信托,那些钱她们躺着花三辈子也够了。他从此彻底放飞自我,整日醉心于钓鱼和书法。偶尔有以前生意场的朋友约他趁夫人不在,约他花钱去干一些不可描述的事,他都搪塞说自己已经阳痿了。

他也不再像过去一样执着于两个女儿的婚姻问题。只要她们平安,他别无他求。但他偶尔还是会被男性与生俱来的繁衍欲带来的恐惧所支配,会给女儿们打电话问要不要从国外的精子银行考虑买精生个女儿,因为他想要个孙女陪他钓鱼。但遭到了两个女儿无情的拒绝,并扬言喜欢孩子就去开个幼儿园或者小饭桌,至少能赚钱。

潘纯钧很喜欢她们这个家的家庭氛围,比从前更喜欢,有一种千帆过尽后尘埃落定的感觉。

但他必须说声抱歉了。因为他这次不远万里回来,就是决心要做搅乱这个家的人。为了他那点自私的欲望,他不得不搅乱这平静的一池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