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的带土看到如此惨状,下意识从死者手里夺回了婴孩儿。
他抱着她,在宇智波宅邸里狭窄的街道上,在众人怪异的打量中,拼命地跑,试图跑过死亡。
然后,他跑回了温暖的家。
他气喘吁吁地推开门,被家里的热气扑了一脸,低头看怀中的婴儿,却发现她脸色铁青,哭也不哭了。
带土急得满头大汗,在家里翻箱倒柜,惹来奶奶疑惑的目光。
“奶奶,”带土急道,“快救救她,她好像快死了。”
奶奶眼神落到襁褓里的婴孩儿,当机立断,把她往医院里送。
幸好,她只是短暂的失温,只要时间够快,就能把她从死神手里抢回来。
带土抢回来了。
他从护士手里接过团子一样小小的婴儿,听到了她的哭声。
重新活过来后,她哭的很厉害,怎么哄也哄不好。
手足无措的带土见木叶早早下起冬雪,急中生智在医生们的呵斥声中,跑进细雪里,雪不大,落到人身上就化了,但带土用他那在忍校学的粗陋的忍术为由纪接住了一片微小的雪花。
雪花的结晶是带土送给由纪的第一份礼物,他将他眼前的世界捧到了由纪眼前。
哭闹个不停的她看到了漂亮的雪花,竟然真的停止了哭泣。
她转了转无神的眼睛,眼珠子对着漫天的雪花,额上接住了另一片雪,白色的雪点缀在她眉间,她露出了一个笑。
好像很开心。
她开心,带土也开心。
带土抱着由他亲手拯救回来的生命,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把她捧在手心里,承受着她的轻飘飘又沉甸甸的身体,小心的不能再小心,珍重的不能再珍重,他平生第一次明了何为生命。
他看着她的笑容,莫名落下眼泪,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她的脸上。
她是懵懂的婴孩儿,是这世上最纯粹,最干净,也最奇迹的生命。
带土在雪中,笑着对她说:“下雪了。”
雪音同由纪。
由纪是上天赐予他的宝贝。
所以,他的宝贝有了名字,叫宇智波由纪。
“由纪,”经年过后,他怀揣着一样的爱意,轻轻捏了捏长大后的由纪的脸,笑着说,“我知道,你是这世上最聪明的孩子。”
“是上天赐给我的宝贝。”
由纪的血液干涸,于是泪水冲刷得汹涌。
原来,她竭尽全力,机关算尽,对付的不过是一个对她毫无敌意的人。
带土看着由纪身后站着的少年的自己,似嘲似笑,问:“赢了我,开心吗?”
少年带土没有回答,他还是用那种无法言明的眼神悲伤地望着他。
“我可没有错,”带土眼神又一次落在由纪身上,无比温柔地说,“我只是输给由纪了。”
带土数次遭受致命伤,已然走到生命的尽头,他支撑不住地倒下,倚靠在由纪的身上。
他很高大,自然也很重,由纪乘着他的重量,心里想,原来,生命有这么重。
太重了。
她哭着想,她根本无法承担。
她抱住带土和他一同栽倒在地上。
一直观战的卡卡西终于无法保持冷静,他又一次回到了带土为他而死的那一天,他趴伏在结界上,狠狠拍上面虚空的封印,他的声音破碎,厉声喊着带土的名字。
由纪面无表情地落泪,她盯着带土,给他判罪的同时也在去劝服自己:“你该死。”
带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不在乎荣誉、责任、声名,他眼前飘着黑色的雪花,他笑着说:“但我没有错。”
“你当然也没有错,那么,”他问,“你觉得错的是谁呢?”
他死到临头依旧很疯,他低低笑道:“承认吧,这世界的根本早已出错了,你不管做什么努力,都是错。”
“错、错、错,你,我,所有人,都是错。”
“你告诉我,除了毁灭能有什么办法?”
“有,”由纪盯着他,“还可以诊疗,剜出毒瘤,摧毁腐朽的旧制,而后,注入新的血液,让偏离的轨道回到正确的方向。”
“改良也好,改革也罢,不管哪一种,都比掀翻棋盘重头再来的好。”
带土一愣,继而笑了笑,不再辩驳。
血脉相亲的家人的话,不需要互相理解也能彼此包容。
生命的终点,带土又一次选择了包容。
带土的死已经成定局,封印变弱,而一直试图打破封印的卡卡西终于找到了突破之法,击碎了封印,从外面滚了进去。
他急速地奔跑,然后跑到带土身前,也同他们一起跪倒在地上。
带土注意到卡卡西眼中迷蒙的水汽,喝道:“把眼泪收回去,没有天才是你这个样子。”
卡卡西永远都应该是少年那般,天资聪颖,孤高自傲的天才。
他不该低头,不该背负罪孽,更不该度过如此艰难的一生。
卡卡西闻言一怔,银色的头发垂的更厉害了,像是被雨浸湿一般。
他低下头,硬生生把眼泪通通塞了回去,然后酸涩难当地擡起头,对带土讨好地笑了笑。
他说:“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没有下次了。
带土看到卡卡西如此卑微,更为愤怒,可是他的愤怒无处宣泄,眼前黑色的雪花飘得更多,他捂住嘴咳了咳,把血又咽了回去,他抓住卡卡西张皇悬在空中微微颤抖的手,没有看他,低下头,一字一句地说:“我只是个垃圾,你光辉灿烂的一生没必要为一个垃圾的意志画地为牢,止步不前。”
卡卡西却固执地说:“你是英雄。”
宇智波带土不管变成怎样的人永远都是旗木卡卡西的英雄。
永不言败,一往无前。
带土愣了一下,脸上闪过许多复杂的情绪,最终停留在少年时包裹在嫌弃里的别扭,他更不敢看卡卡西了,他别过脸,轻声斥道:“笨蛋卡卡西。”
卡卡西却没再像以前那样理所应当地回敬。
他光是抑制自己的悲伤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带土没再看他,他把他抛在原地,企图让他不必被自己再度困住,企图让如今面目全非的自己少占据一些卡卡西的记忆,让自己在卡卡西心中永远停留在光辉灿烂的少年。
带土和由纪聊起后事来。
他说:“你已经有了你的选择,也无需我多言。”
“家里有一个人做选择就可以了,你如今已经做出了选择,那便这样吧。”
“不过,前路漫漫,路途艰辛,你光靠喊口号,诉说理念是不够的,在这个世界没有力量,你什么都不是。”
“我死后,把我的轮回眼带走吧。”
由纪瞪大眼睛。
“有了它,十尾的力量收入囊中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到时候,你就获得了这世上无上的力量,就像当年的柱间和老头子一样,想做什么都可以做成。”
“改变世界也好,拯救世界也罢,随你喜欢。”
“至于另一只眼睛,”他顿了顿,说,“给卡卡西。”
“完全的神威才是真正的利器。”
原来他也知道啊。
“这是我的遗物,也是我最后能送给你们的礼物。”
由纪听他轻声说:“是我仅剩的全部。”
他的眼睛艰难地转了转,看了看由纪,又看了看卡卡西,心里想,至亲,挚友,挚爱,人这一生该拥有的,他都曾拥有过。
其实,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只是......
少年的他看着他,终于开口:“你的临终,没有琳。”
带土一愣,怅然地说:“是啊,真想再见她一面。”
哪怕一眼。
他的意识迷离,处在生与死的交界线上,一会儿是战场,一会儿是那年与琳初遇的芦苇荡里。
风轻轻的吹,芦苇沙沙作响。
琳站在他们第一次相遇的芦苇丛里,正如他捡到卡卡西一样,很多年前,也是因为他的善心才捡到了被人冷落忽视只能躲在高高的芦苇里偷偷哭泣不愿给任何人添麻烦的琳。
这世上如水一般至善的姑娘。
琳站在芦苇荡里,笑容从模糊到清晰,依旧是少年时温柔如水的模样。
她朝他慢慢走来,停在他身前,而后,笑着问:“走了很多弯路吧?累不累?要不要接下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呢?”
带土怔愣地望着她,手缓缓擡起来,捧住了她的脸,然后,他也在同时回到了少年。
他难以置信又欣喜若狂,他走上前,失控地抱住了她,泪如雨下。
他泣不成声,哽咽艰难地说:“对不起。”
没想到她一直等着。
一直等着。
实在是让她等了太久了。
琳拍了拍他的背,轻声说:“带土,我想听的不是这个哦。”
她想听什么?
带土绞尽脑汁地想。
她到底想听什么?
带土内心深处知道这一答案。
这么多年在数不尽的噩梦之夜里,关于琳的记忆早被他翻烂了,他在某个噩梦缠身的夜里忽然了悟了当年琳的未尽之言。
当时的他只能追悔,只能哀恸。
而今,他抱着她,回应了他错过的,琳没有等到的告白。
他说:“我喜欢你,也爱你。”
喜欢是很喜欢。
爱是很爱。
以至于这样的心情怎样也不能轻易脱口而出。
简单直白的爱意让琳绽放出美丽的微笑,她温柔地回应了他的拥抱,她陷在他的怀抱里,幸福地说:“我也是。”
“带土,”她念他的名字总是轻轻的,慢慢的,像是在对待什么珍贵的宝贝,“接下来的路,我们一起走吧。”
“好,”带土承诺道,“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他们牵着手,相视一笑,在芦苇荡里渐行渐远。
可是,在某一刻,少年的他牵着琳,却还是为了人间短暂地回了头。
琳疑惑地看着他。
少年的他和青年的他重合在一起,此时,芦苇荡里的他和现实中将死的他一同望着远方落下的太阳,见落日坠入地平线,画出橙红色的一线光,将过去与未来分割。
两边的世界都逐渐变得模糊,眼皮沉重,带土的声音又轻又慢,在虚幻与现实交织中,他的声音随着风分别融在安宁的芦苇荡和战场的硝烟里,他在至亲,挚爱,挚友的注视下,怀揣着对世界无限的忧虑,轻声问天:
“我已为落日,可世界的朝阳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升起呢?”
没有人可以回答他,世界的彩色在一瞬间消弭,如同电视影像一般,“噗”地一下彻底陷入黑暗之中。
虚空之中,似有泪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