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最爱
佐助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了由纪了。
三年前的阴霾一直萦绕不散,他都不需要数,就知道距离由纪丢掉的那天至今已有1123天。
一千个日日夜夜啊。
他一直在找。
一直在找。
找到后来,所有人都劝他不要再找了,由纪很可能死掉了,而活着的人得往前看,生活还有很多其他重要的事,不要再继续在这个“死去”的人身上浪费时间了。
但佐助要是能听得进去劝,也就不是佐助了。
佐助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眼神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望着屋子里空荡荡的陈设,望着专属于宇智波的族徽映在石壁上,只是上头有一道轻轻的裂纹,是百年前的争执留至如今的遗迹。
佐助张了张嘴,拳头捏紧又放下,放下又捏起,他呼吸急促,情绪激动,眼里闪烁着血红的暗光。
“他们说,你死了。”
脖子上的刀被他忽然紧紧抓住,很快的,锋锐的刀刃划破了他的掌心,死死抵住了他的手骨,手中的血肉模糊,鲜血沿着刀的方向一路往后滑。
在血快要渗到由纪面前来时,她手一抖,当即松了刀。
刀的主人被人放弃,锋锐的一端被它的敌人抽手拿去,佐助拿着由纪的刀,缓缓转过身,然后看到了由纪如今的样子。
被血浸透的样子。
她身上雪白的和服将这世上一切的污秽都展露的淋漓尽致,什么东西在这样的洁白的雪色中都掩藏不住,由纪被佐助皱着眉打量的神情烫住,往后退了一步,藏到了阴影里。
“由纪。”
由纪抢回了自己的刀,擡手谢绝了他的关心。
她抵着冰冷的石墙,勉强站定,看着微光里身影模糊的白衣少年,问:“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佐助显然很不满由纪疏离的样子,直截了当地说:“找人。”
“找谁?”
“你。”
由纪一僵。
“他们说,你死了,”佐助笃定地说,“你活着。”
他知道,由纪一定会活着的。
他从上到下打量由纪的样子,她还是以前那样穿着白衣,脖子上围着暗红色的围巾,长发披肩,容貌清丽,只是她眼里没了曾经的笑意,耳边也多了显眼的金色玫瑰。
他此前,一直在想找到由纪。
他想了无数次,却没想好见到她该怎么表现。
他只能冷冰冰地朝她伸出手,对她说:“跟我回去。”
由纪推开了他的手。
她扶着墙,往外走,佐助看她走得艰难,想要去扶,却被由纪一把推开。
他被找了这么久的人强硬地拒绝了。
“由纪!”他皱着眉喊。
由纪没有回头,继续往外走。
佐助看着由纪离他越来越远的背影,心里莫名慌起来,他刚刚找到由纪,正处在失而复得的狂喜和得而复失的不安中,他快步跟上,可他现在比由纪高,走的也比她快,不过几步,就把她落到身后了。
佐助又赶紧回到由纪身后,尽量与她的步调保持一致。
就像很多年前那样。
但是,佐助越是在意一致的步调,他们越是不一致。
他要么太快,要么太慢,总是跟不上由纪。
所以,也总是丢掉她。
终于,由纪走出了屋外,走到了漫天飞雪之中,背影变得神秘又遥远,他不安地喊:“由纪。”
由纪没有停下脚步。
“宇智波由纪。”他开始不甘。
“我已经找到你了,”因为不甘,因为不安,他又变得恐惧和愤怒,“你又打算去哪里?!”
由纪身影一顿,然后,转过身,在白雪中,与屋中一尘不染的佐助相对而视。
她不能跟佐助靠的太近。
他越来越像他哥哥了。
她开始感谢模糊的视线,因为模糊,所以只要离得远一些,只要在冰冷的大雪里,在漫天的白色里,她就可以装作无所谓,装作不在乎。
“佐助,”她咳了咳,又强忍着不适将喉咙里涌上的热血咽了回去,“你不该见我。”
佐助往前走了一步,冷声问:“为什么不该?”
由纪一直都陪伴着他,从出生到变故发生的那一天,一直一直在他的人生里。
幼时,由纪作为影子间接地出现在他身边,长大一点,哥哥变成了影子,他终日埋首在训练和任务里,疲于应付无数人的期待,佐助的期待和要求总是挤了又挤,约定和毁约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发生。
大人们不把佐助的难过当一回事儿,甚至会为此笑话他,哥哥也总是说着“对不起,原谅我吧”,好像佐助理所应当该被抛在一边,而只要他对此不满,就是不懂事,不应该。
这么多人里,只有由纪会耐心听佐助的不满,回应佐助的要求,从容地接纳他所有的坏脾气。
哥哥每次离开,由纪都会把鲜美的小番茄轻轻喂到他嘴边,笑着说:“佐助大人宽宏大量,不要跟我计较。”
佐助接过她的礼物,哼了一声:“我才不跟你计较。”
他计较的是哥哥。
他望着哥哥的背影出神,由纪却挡住了他的视线,轻轻捏了捏他的脸,温声道:“也不要跟哥哥计较呀。”
可是,哥哥有整个世界,小小的佐助眼前只有家里的哥哥,怎么能不计较呢?
由纪莫名理解被那些大人们当笑话的苦,她将近乎无私地自己把人生的一大半都分出来给了佐助,填补了哥哥消失时的空白。
陪他难过,陪他开心,陪他高兴,陪他失落,陪他孤独,陪他沮丧......
佐助在变故发生的那一天前,是个幸福的小孩,可是此前明朗又幸福的时光里,由纪占据绝大多数的时光,多到他都要模糊了,自己究竟是童年明朗,还是由纪给他带来了明朗。
他应该非常、非常依赖由纪。
而这种依赖深入骨髓,并被他视作理所应当。
他深吸一口气,压抑着自木叶那里生出来的怒意,再一次问:“为什么不该?”
“我是晓的人,”由纪给了个很烂的理由,“我此前抓了很多村子的尾兽,现在这一身伤也是因为伤害别人而带来的。”
“我现在是罪人,是众多忍村的敌人。”
佐助终于压抑不住怒意,他红着眼睛,吼道:“这种话,我已经在很多人那里听过了,一遍、两遍、无数遍!宇智波由纪,我不需要你再来跟我复述。”
“我告诉你,你是你,我是我,我管你干什么,”他怒道,“跟我回去!”
由纪用一种难以言说的神情望着他。
佐助不懂由纪为什么会那么难过,他以为是自己话太重了,于是闭上嘴,尽量让自己温柔一点,朝由纪伸出手,再一次说:“跟我回去。”
“佐助,”她说,“我回不去了。”
她杀了鼬,怎么回去?
她该怎么面对鼬的父母,怎么面对他们的理想,怎么面对他们纠缠不断又被她亲手斩断的因缘?
佐助倒不固执于她回到木叶,只要他能见到由纪,由纪在他身边就可以。
他在寻找由纪的路上曾被无数人指责、劝告、奚落,在一次又一次的打击和扑空里,还能坚持下去,自然是因为不寻常到执拗的感情。
他在漫长的寻觅中早就失去了该有的分寸,他眼睛里写轮眼转个不停,他坚定到不容置疑:“不想回去的话,就跟我走。”
由纪一愣,从悲伤中抽离出来,盯着长大后的佐助,忘记了寻找鼬的旧影,神色莫测。
她头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长大后的佐助,他长得确实越来越像鼬了,可也确确实实不同。
他执拗却不偏执,沉默却不阴暗,纯粹又直率,是锋锐的刀,也是明亮的满月。
这么多年,他的外表越变越冷漠,不过再变他的内心依旧是一样的炽热,对待由纪也是一如既往的温良。
“跟你走?”佐助已经长大很久了,可这对由纪来说只是眨眼间的事,她面对骤然间长大的佐助非常无措,还没来得及感受到欣慰,嘴上先吐出的便是对他的不信任,她问,“走到哪里去?”
“天涯海角吗?”
佐助的脸色刷的一下白了。
他好像一下子被戳穿了自己过度的依赖和隐秘的越界,他所谓的长大,在由纪面前显得幼稚可笑又不堪一击。
他应该觉得难堪。
他也确实难堪,他低下头,感觉到心跳好像都停下来了。
但是,他还是擡起头,他的执拗战胜了所有,他说:“跟我走。”
“随便去什么地方,”他说,“去你想去的地方。”
由纪愣了愣。
佐助看到由纪动摇,又往前踏了一步,走进雪中,与她一同被冰冷的雪覆盖。
他再一次朝由纪伸出手,重复道:“去你想去的地方。”
许是被佐助过分执着的样子吓住,由纪还真认真想了想自己到底想去哪。
她想了又想,她这一生可以说是四处漂泊,无依无靠,这辈子,她其实最想去的地方是属于自己的家。
这样的念头涌上来,她无与伦比地想家,她说:“我想回家。”
由纪的软弱让佐助顿时间非常难过,他眼睛一酸,死死瞪着眼睛,不让眼前模糊的泪水掉下来,他说:“那我带你回家。”
由纪惋惜地说:“可我没有家。”
“十几年前,我哥哥死了,第一个家没了;三年前,你哥哥死了,我没了第二个家。”
“佐助,”她强调道,“我是无家可归之人。”
“怎么会?”佐助慌张地说,“我和爸爸妈妈都是你的家人。”
“有家人不一定有家,”这个教训她已经狠狠吃到了,“况且,你和他们都不是我的家人。”
佐助几乎是愤怒地喊:“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哥哥被你排除在外?”
“佐助,”由纪耐心解释道,“家人的话,不是血脉至亲,就是自己选择的爱人。”
“我的家是独属于我的,独一无二的,我于你,于富岳大人和美琴阿姨永远都是外人。”
“你哥哥是给我家的人,我们是彼此选择的家人,他是我的家人,也是我的丈夫。”
宇智波由纪永远把人和人之间的界限分得清清楚楚。
她活得如此孤苦伶仃,是因为她拥有一个自由独立的灵魂。
试问,要让这样的灵魂留在身边,到底要花多少时间,多少精力,浇灌下多少爱意,才能让荆棘的玫瑰心甘情愿地落地生根呢?
佐助咬牙,他已经足够难堪了,无所谓更加难堪,他不自量力地说:“那我会代替哥哥,给予你新的家。”
“由纪,”他的手固执地朝她伸去,即便意识到由纪百分之百不会回握自己,他还是在纷纷扬扬的白雪间,几近执拗地说,“跟我回去。”
由纪一动不动。
佐助幼时,由纪对他可以说是百依百顺,可是他一下子长大了,她却一点点请求都不肯应了。
她盯着佐助,眼中最后一点暖光散去,眼神平静到冷漠,看的佐助心里发寒。
佐助一瞬不瞬地回看她,凝视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杀害哥哥的人,我会报复,害你失踪的人,我会追讨。”
“但在这之前,你得跟我回去。”
“宇智波由纪,”他在寒冷的飞雪里炽热的不可思议,“这世上,对于此时的我来说,没有任何东西会比活着的你更重要。”
由纪听了佐助真诚的剖白,没有感动,反倒飘零,她安静地听佐助说完,过了很久,似乎是在讥讽,但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语。
她喃喃道:“是吗?”
她缓缓朝他走来,佐助的眼睛一下子亮如繁星。
“佐助,”她默默将手放在腰间的长刀上,一边走一边说,“宇智波一族的人和其他家族的人不太一样。”
“我们大多数人精神极端又脆弱,”她声音冰冷如飞雪,“爱欲其生,恨欲其死。”
“你此时此刻想让我活着,或许不到几分钟,会想让我死呢。”
佐助当即反驳:“不会!”
“是吗?”
由纪终于走到佐助身前,眼里跳着勾玉,平生第一次使用了幻术。
其实,那不是什么幻术,那只是强行共享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