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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心佩(1 / 2)

同心佩

当晚住在一个小镇的客栈,最好的上房也不大,没有床榻。

吕佐抱了被褥,在床边打好地铺。

如今才刚二月,钱浅缩在被窝里仍觉得冷冷津津,何况地上还有寒气上涌。

她往床里挪了挪,说:“你还是再开间房吧!要着凉的。”

“我没事女君,不用担心。汤婆子不热了跟我说。”吕佐帮她把身上的毯子遮好,板板正正地躺到地铺上。

钱浅轻声问:“可以聊聊天么?”

吕佐有些诧异:“当然,女君想聊什么?”

钱浅转向吕佐,怀抱着汤婆子问:“你喜欢他多久了?”

等了一会儿没见吕佐回答,正当钱浅以为他不想回答时,却听到他开了口。

“两年。”

钱浅想了下,“才两年?你们在一起那么久,是以前没有发现自己的心意么?”

吕佐不知该怎么说,搪塞道:“也许吧……”

钱浅自顾自道:“是因为跟我去了西蜀,才察觉了自己的心意吧?难怪你那时对我态度那么差。”

吕佐偏头看过去,一脸不明所以:“我对你态度差?”

“你不记得了?”钱浅对他一脸无辜的表情很不满意:“你那时特别凶恶,打断我的手,还逼我喝药,眼神恨不得把我活剐了一样。”

“我……”吕佐百口莫辩,只能找补说:“那我不是也照顾你赎罪了么?要不你还是打断我的手吧,免得你总是记恨此事。”

“我可没这本事。”钱浅自顾自道:“而且我这么倒霉,万一刚打断你的手我就死了呢?都没人照顾你了。”

吕佐蹙了下眉:“不是还会活过来么?”

钱浅道:“不一定。”

吕佐开始胡思乱想了:“为何?难不成你是九命猫,死而复生的次数是有限的?那你死过八次了?”

钱浅很无语:“少看些鬼怪志异的话本子吧!”

“那你这是怎么回事?”吕佐问。

钱浅轻叹了一声:“我也不知道。以我的知识体系,没有办法科学地解读这件事。”

见吕佐满脸问号,好像一个字都没听懂,钱浅又补充道:“反正,我大概是要今年死掉的。不是轻生,或许是天灾、或许是人祸、或许是意外,又或者,就是病死。你心里有个准备就好,早些为自己另做打算。”

吕佐有些抓狂了,“为何如此笃定?”

钱浅没法解释清楚:“非要一个说法的话,大概就是宿命。”

“你心爱的人为我而死,我真的很抱歉。但请你相信,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愿意用我的命,换他活下来。”

她的神情认真而诚恳地说,然而眼中却蒙上一层茫然之色,喃喃道:“佛曰:受身无间者永远不死,寿长乃无间地狱中之大劫。”

“我只希望,我不是在无间地狱受刑。今年,我能得到解脱……”

钱浅说罢转过身去,抱着汤婆子睡了。

吕佐百思不得其解,却也不敢打扰。

半夜,吕佐发觉她有些发抖,眉头蹙得很紧,不知是冷,还是被梦魇惊扰。

二人同屋共处多日,大城池的豪华客栈会有床榻,吕佐便会睡到榻上。小镇客栈没有床榻,他便搭几把椅子,或是睡在地上。

吕佐发现,钱浅在睡梦中完全是一副弱小可怜的模样,有时甚至会在梦中啜泣,与平日里简直判若两人。

他很想问,可她经常除了简单的必要对话,成日不发一言,对周遭的一切也不关心。

每日的饮食起居都任由吕佐安排,她该吃饭吃饭、该喝药喝药,大半的时间都在睡觉。每天唯一必定会问的,就是还有多久能到?

*

二人赶到边关时,已是二月下旬。

钱浅从长途跋涉中醒来,望着天边那一缕昏黄,一时分不清是清早的晨曦,还是黄昏暮色。

昌王虽死,但议和书已然送至夫余城。

如今大瀚皇帝、储君全死了,大军损兵折将。然宋十安和沈望尘也让鞑靼大军伤亡惨重,亦斩杀了对方数名重要将领,故而鞑靼人也没有能力趁火打劫,边关尚算安全。

二人在客栈落好脚,吕佐去打听宋十安战死的那片林子,回来时却遇到了找来的周通。

周通带来了不少消息。

说此一战,虽有大瀚昌王暗中勾结,侥幸胜了几场,但鞑靼后期连吃败仗,死伤惨重。他们自知此战役前期优势纯粹是靠大瀚内部争斗,便同意了议和。

又说内阁原定云王王宥川继承大统,可云王似乎不愿意接此大任。又有人举荐景王王宥淳,说他性子平和,善经营之道,至少不会让先前的悲剧再现。

周通离开京都时,一切还未定下来。

周通说要帮钱浅一同去寻宋十安的骸骨,人已经来了,而且又是从小看宋十安长大的,她没有理由拒绝。

见周通来了,吕佐不好再与她同屋而眠,所幸她近些天没再突然昏倒,身体情况好转了些。

三人次日便去了那片林子,只是那林子及其周围早已被军中将士们清理过,什么都没有了。只有矗立那的一颗颗树木上,有无数入木三分的瘢痕,证实此处曾发生过一场激烈战斗。

此行当然是一无所获,不过钱浅早就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他们每日趁天还未亮便动身,饿了吃凉包子,渴了就喝水袋里的凉水,蹚着未化完的积雪,举着火把、背着武器,跟当地猎人打听寻找野兽出没的地方。

钱浅身体弱,见她冷得厉害时,周通就生堆火让她烤一烤,缓缓冻僵的身子。

吕佐不忍她受罪,总是将她水袋贴身放着,又在怀中用体温捂上两个包子留给她吃。

一连十多日,顶着晨曦而出,披星戴月而归,不曾有一日停歇。

周通年纪大了,赶路到此没休息就开始找人,第一个病倒。

镇子极小,只有一家医馆,两名医士。钱浅不吝啬银钱,花重金把医士请来客栈亲自照料周通,二人则继续进山寻找。

又找了两日,尸首一直不见踪迹,却在这天真的见到了一头狼。

吕佐看见那头狼的时候,全身血液瞬间骤然凉了下去,立即拔出了刀。

他虽有武艺傍身,却没有与凶猛野兽战斗的经验。更何况钱浅的身体极度虚弱,他没有信心和把握能在狼爪下护她毫发无伤。

所幸那头狼见他们是两个人,吕佐又手持武器,对峙一下竟掉头跑掉了。

钱浅更加笃定,是野兽叼走了宋十安。距离他阵亡已有两个月,她很怕他的尸首被啃噬殆尽,只余一堆白骨,她要如何找到他、如何确认他的骸骨?

于是她不管不顾拔腿就追,可连日的身心折磨终于让她再也支撑不住,没跑多远就昏倒在地上。

吕佐背起浑身滚烫的钱浅,匆匆下山回了客栈。

医士原就觉得钱浅的脉象惊人,又是陈年寒症、又是气虚血虚、又是脏腑受损,实在不知道她这年纪轻轻的,怎么把身体折腾成了这副模样。

医士甚至觉得,若非每日两碗名贵药材熬制的药将养着,只怕撑不过半年光景。

如今过度疲累加上受寒着凉,再度发起了高热。

医士摸着脉连连摇头,“脉象如此孱弱,这不是……这不是找死嘛!”

夜半子时,钱浅浑浑噩噩醒来。

朦胧间,她看见门被吹开,宋十安站在门口温柔地凝望他。

凛冽的寒风吹过,将他墨色的发丝随风扬起,他对她笑了笑,转身缓缓走进夜色中。

撕心裂肺地痛楚袭来,痛得她从梦中惊醒,赤脚跳下床,打开门跑出去追。

夜空之下不见月亮,客栈小院的土地被一层晶亮的湿润覆盖,白茫茫的雪色上,哪有一个人影?

风雪吹得她身上已经趋近于麻木,她立在方寸之间,迎着漫天纷攘的晶莹,可怜巴巴地看着一片薄薄的银白。

吕佐听到动静惊起来,顾不得披上外衣窜到院中。

钱浅一身洁白里衣站在院中,赤脚踩在薄雪上,脸上满是泪痕。纤弱单薄的身影在寒冷的风雪天里,好像一片脆弱易碎的雪花。

他来到钱浅面前,只见她眼中满是迷离破碎,口中喃喃道:“别丢下我……”

吕佐瞬间红了眼睛,扶住摇摇晃晃的人,承诺到:“不会,我永远都不会丢下你。”

他将她抱回房间,裹上被子,拿布细细擦拭干净她脚底的泥渍。

她的脚冻得通红,好冰,手也好冷。

好像已经快要失去生命的温度了。

吕佐边哈气,边用双手搓着她的脚,眼泪一滴一滴滚落,“女君,你要坚持住。咱们还没找到他,你得撑住。不要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找一辈子都可以。”

周通在门外捂住嘴,眼泪无声地淌下。

*

医士说钱浅身子弱,怕是得养个三五天才会退热。也不知是否因为夜里挨了冻,她的高热竟在第二日奇迹般地退下去了。

昨夜下了一场小雪,但已进了三月,即便东北寒冷,雪也大部分都化了。

钱浅怕找不到那狼的脚印了,不顾身体虚弱,非要进山。

周通却说马车需要修整,还需要采买些补给。除此之外,还需买几把弓箭,否则即便找到了狼,近身搏斗胜算也不大。更何况狼群通常是结伴狩猎,武器不配齐全了,遭遇到狼群完全敌不过。

其实周通是想让她再休息一日,钱浅高热刚退,头还有些昏沉,脑子没转过来就答应了。

吕佐去修整马车、采买补给,周通要去买弓箭,钱浅便跟他一起去了。

周通一路打听,来到小镇的铁匠铺,看了几把弓箭。

钱浅想要一把弩,可惜弩是官兵所持兵器,普通铁匠铺是不敢打造贩卖的。

她和周通正试着弓箭,铁匠铺又来了个三十出头、身材彪悍的猎户女子。

她棉袄外还裹着羊皮袄子,脚踩厚重的毡靴,带着水獭毛的帽子,背着弓,来买弦和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