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扶风看着这诡异的一幕,心里说不出的反胃,对这种残忍的陋俗很是反感。那三个失血过多的奴隶很快就被带走了,深红的地毯浸饱了人血,花纹越发深邃,滴滴答答地流到精石地板上。就在这时,一个丁铃铃、丁铃铃的声音盖过了滴水声。孟扶风扭头看去,只见一个男子无声无息地站在台边。他浑身上下戴满了金饰,手腕、小臂、胁下、脚踝,堆叠了至少有几十个金镯,胸前缀着长长的宝石链。肌肤莹白,如冷冽的湖水、冰冻的莲花。在腰部以下,系着两片织以金边的红纱裙,侧面镂空了两块,露出大腿的线条。漆黑如墨的鬈发上,绕满了麦穗一样的金片,黑色的面纱从耳后绕过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孔。可是单凭那双水波盎然、左右骨碌的眼眸,任谁也会猜是个灵动飞扬的美人。
不知何时,一队抱着鲁特琴、十番鼓的歌姬在他身后坐定。那个戴金面具的似是奴隶的主人,从圆布袋中掏出了一条竹叶青,侧边有一圈血红的细线,一看即知毒性不轻。男子无动于衷,任由毒蛇盘上了脖子,在那里留下了两个尖尖的小孔。
完成这道仪式后,主人立刻将蛇赶回了布袋,扎紧袋口。底下的观众面露癫狂之色,崇拜地看着这一幕,眼中有泪水流下。忽然,那男子抽搐了一下,手臂蓦地翻出,身躯模仿蛇形,随着音乐舞蹈起来。
孟扶风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诡异的舞曲,如同濒死的扭曲,却透露着神奇的力量。周围的一切仿佛不存在了,他是古老山洞中围着篝火的猎人,透过舞者的眼睛,他看到了满地的兽骨、人骨。节拍愈急,他飞舞的速度越快,渐渐的,整个身体化成了投在洞壁上的火焰。观众的呼吸急促,好像喘不过气来般,跪在地下虔诚拜舞。有人将带露的花枝抛到台上,舞者光脚踩过新鲜的花蕾,像被赋予了一种繁荣的生殖力。
舞乐停时,人们似已忘却了如何说话。孟扶风失神般地盯着台上,感受到一股久远的呼唤,似是无尽长夜中闪现的一簇智慧之火。忽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戴金面具的男子突然一把抓过舞者,将他按到地上,像狗一样高耸着下肢,另一只手已经伸向了自己的裤带。
变起突然,男子的神情却很顺服,眉眼低垂,不带感情地承受命运。观众们依然以痴迷的表情仰望着,仿佛根本没觉得不对,而是将这视成了仪式的一环。有人还两手交叉在胸前,默默念起了祷词。
忽然,男子的面纱扬起了一角,孟扶风的瞳孔骤然一缩,心脏狂跳了起来。
他先是怀疑自己的眼睛,可那舞者冷漠的目光分明在看自己,他们像是站在两座空无一人的山头上,隔着远古的洪荒对望。
他浑身如遭雷击,如石像般定住了。男子掩在飞扬发丝中的脸依然对着他,他觉得自己像陷在黄沙中的流浪者,被那灼热如太阳的眼神炙烤着。蓦地,他攥紧了胸前的吊坠,一步跨上了台面。
“请……请你放开他!”
黄金面具分明听见了,却佯装不闻,摆动着腰胯。底下的人群对他怒目而视,似乎责怪他破坏了神圣的一刻。男子面部痛苦地皱紧了,不知为何,看向他的眼中依稀含有笑意。
面对狂热的教民,孟扶风无法动用武力。情急之下,他忽然灵光一闪,霎时像被一道闪电劈中,大喊一声,从怀中亮出了那块价格不菲的古玉,像一堵墙般,挡在了黄金面具眼前。那人眼色初有不耐,在看清了玉身纹理后,眼中迸出了狂喜的金光。
孟扶风知道自己赌对了。
解开了男子颈上的细链,喂他服下蛇毒的解药,黄金面具如脱敝屣一般,将他推给了孟扶风。走在怒火中烧的观众之间,孟扶风就如赤足走在荆棘丛中,终于来到外面的阳光下,他如释重负般,转向一言不发跟随着自己的男子。
“你……你到底是谁?”
他问了三遍,男子不言不动,仿佛听不懂他的问话。一个在门口刷洗地板的汉人小厮,笑得一脸轻蔑,嬉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嗓子。
“他被熏哑啦!他们这种人都一样。”
孟扶风恍然大悟,再看向男子时,心里感到一阵失落。唯一的线索,到此还是中断了。他这段时日已经受够了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这时不禁气恼地砸了一下石兽的台座。
他走到哪里,男子便随到哪里,像是他的一道影子。这种感觉很奇异,忽然之间,他就要对这个素昧平生的人负责了。虽然他从未将他当成奴仆,但毕竟是从主人的手里买下了他。
他以手加额,发出了一声浩叹。紧随着他的男子,面上却似露出了若有似无的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