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waysforyu
俞梦自己也在弥补。
2024年底,她的微信公众号粉丝破十万。她开通了一个邮箱。因为经常有读者在后台问她问题,干脆建立了一个更直接的沟通渠道。
写作这件事儿其实很奇妙,俞梦自己从来不觉得自己的性格有多清醒或者多温柔,但是经常有读者在后台说能够从她的文字里感受到坚强、清醒和温柔的力量,问她到底怎么做才能成为像她这样的人。
怎么做?她好像曾经也问过类似的问题,比如,筱筱姐,怎么样才能成为像你这样的人。
当时凌筱筱的回答是,不必像我。
俞梦没有这样回复。她想了想,说了个很像鸡汤的答案:一直爱一直恨,一直欢喜一直痛苦,一直生活一直受伤,多和爱你的人聚会。
有很多读者的年纪不大,是中学生,会在后台问她一些中学生特有的问题。
比如,榆林夕姐姐,我最近的成绩下滑的厉害,上课竟然会一边听一边流眼t泪……
比如,榆林夕姐姐,最近家里爸妈老吵架,每天都过得很焦虑……
比如,榆林夕姐姐,我真的很喜欢我们隔壁班那个男生,他真的很优秀,但我的成绩很一般,请问我到底怎样才能……
在回答这些问题的时候,俞梦想起当时高中自己拦住凌筱筱的那种莽撞。终于,她站到了凌筱筱的位置上,将生活变成文字,用文字开解自己和读者。
她没有筱筱姐那么强大的心脏,自己周期性迷茫的时候会去找筱筱姐讨要安慰,像当初高中的那个小女孩那样,只是没有那么莽撞了。
和筱筱姐恢复联系之后,她们线下见得不多。只在武汉的一次盛大跨年诗会暨文学颁奖典礼上见过,筱筱姐是那次的嘉宾之一。
筱筱姐问她想不想一起来的时候,她诚惶诚恐。
后来长江夜色一望无际,俞梦和筱筱姐一起站在江边吹风等着零点,胡侃现在国内的诗歌界真是烂透顶了,做着天降巨款支持她们办文学奖项的白日梦。
笑完之后,筱筱姐跟她说:“你有没有觉得很奇妙?”
“什么很奇妙?”
“吹过我们的风是一路往新年吹过去的。”
“那我们也会成为新年的我们了。”
凌筱筱笑一下,跟她说,梦梦,其实我们是一样的人。
“像我们这样的人真的离不开文字和写作。写作不会一直是我们生活的一切,但总些有时刻,那是我们生活的一切。”
俞梦深以为然。那是治愈溺水症患者几乎唯一的手段,也是梦境最合理的出口。
在深夜回复邮件的过程中,偶尔她也会遇到一些自己回答不了的问题。有时候她觉得那些发邮件的人纯在玩抽象,来跟她整烂活。
有人问,榆林夕老师,你觉得衬衫的价格为什么当初设定在九磅十五便士呢?
她觉得这人是不是闲得没事儿干了。
她给出同样有点神经质的回答:方便你选C。
有人问她,爱的敌人是什么。
她沉思很久,根据自己的经历回答,爱的敌人,是爱本身。
至少她和沈岐黄当初都是因为这个分开的。她和沈岐黄不是相互喜欢,那是相爱吧。
沈山支爱榆林夕。
如果当初仅仅是喜欢对方,他们也不会到现在这个结局了。
这些年有不少人追过她,她谈过两段恋爱,但都不长久。
第一个前男友是文学系的,他们在一次社团活动上认识。对方可以跟她从商周汉唐侃侃而谈到文艺复兴,儒雅谦逊,博学多才,能够察觉到她微妙的情绪变化。
他可以相机一背陪俞梦去追太阳和月亮,看没看过的风景。认识他以后,俞梦把日记上的某几项划掉了,因为那几项不再是某人独有的了。
他有诗人的气质,连表白都表白得很有特点。
在某个下雨的傍晚,他带着伞来图书馆接没有带伞的她,天寒料峭,俞梦发现对方穿得很单薄,就问,你不冷吗?
对方化用了一句加缪的话来回答:“你给我带来的温暖,让我过往和现在经历的一切寒冷都相形见绌。”
俞梦答应他以后,他傻傻地愣了好久,说自己为了这个场面排练了很多次。
像一只可爱的小狗。
那个男朋友是能送一束花给她,并且在花里藏一首情诗的人。
林君玉在听说这件事以后,说,这个人的气质跟你也太搭了吧。
“我高中的时候就觉得你迟早会找一个文艺挂的男生,像你这样的文青迟早都要谈另外一个文青,喝着酒聊聊加缪、博尔赫斯、荷尔德林就一起坠入爱河了。”
俞梦会跟林君玉聊自己遇到的桃花,甚至比跟思嘉和田圆聊的更多。
这要追溯到高三成人礼的时候,林美女给她的明信片祝福:
To梦梦宝贝,恭喜成年,往后所有恋爱都不算早恋!
“我要‘高考顺利’啊,你干嘛给我写这个?”俞梦推她,“你给我写‘考上复旦’。”
“我让人拿塔罗牌给你算过,你以后至少要再谈三段恋爱。跟寡妇新丧忌讳人提一样,什么男生啊,忘了就是了。”
林君玉当时刚刚参加完艺考的校招,晚于所有人了解她和沈岐黄的整段故事,因为没有在流言蜚语时期安慰保护俞梦而自责,更讨厌沈岐黄不辞而别的做法。
向来都是别人追君玉,所以她在这方面性格就很直。她觉得男人没了换一个就是了,针对俞梦这种情况,最好的办法就是重新谈一段。
那时候俞梦在傅老师的关照下,一心想着高考,没精力去想沈岐黄。林君玉比喻她“寡妇新丧”实在没什么道理。
说起来有趣,在所有人的想法里,君玉的想法居然跟沈岐黄最后说的那句话最为契合。
可能她命里就是缺这点果决吧,做不到拿得起,放得下。
她和那位文艺挂前男友一起看过很多电影、戏剧、展览,约会的时候很愉快,然而最后还是分手了,因为他同时也敏感、脆弱、多疑,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质疑感情,两边都内耗,很累。
另一个前男友是学机械专业的,执行力和创造力一流,对她很上心。认识的过程很招笑,她买水果忘带手机忘带钱,他帮她付钱,就这样加上了联系方式。
后来他说自己的竞赛需要一个文学生帮忙写文案,问她愿不愿意。就这样交流越来越多,因为她随口吐槽自己长期伏案写东西落得肩椎腰椎痛的毛病,他就自己设计了适合她的人体工学椅和电脑支架,在她生日的时候送给她当生日礼物,然后表了白。
林君玉得知后说,好像给你搞到很可靠的好男人了,喜欢我那些全是绣花枕头。
如她所说,这位前男友很可靠。他是个绝对理性,看问题绝对客观,能力很强的人。一起出去踏青旅游,会帮你把所有事情全部安排到位,遇到问题,会帮你条分缕析下来,找到最佳解决方案。
跟他在一起会被照顾得很好,也会因为他的掌控欲难受。
他们分手原因还跟沈岐黄有点关系,因为一起去张爱玲纪念咖啡馆,那堵便签墙竟然经年不换。而他们好几年前写下的那张“榆林夕×沈山支”的便签,就这样让他看到了。
对和沈岐黄的过去,俞梦并不想隐瞒。这件事成为当时男朋友心里的芥蒂,他经过各种理性分析,觉得自己在俞梦心里的地位比不上沈岐黄,所以后来提出来分手。
但那个椅子和电脑支架直到分手后俞梦也还在用,因为实在是太好用了。
林君玉知道后说,你就这样把他也带到那个咖啡馆去了,你觉得他会怎么想?觉得自己是那谁的替代品?
俞梦确实在无意当中伤害到了他。但是她的本意是坦诚的,不论是谁,张爱玲纪念咖啡馆她自己都会来,她想试试能不能和别人一块儿来。
林君玉说,所以你做得到吗?真没出息。
俞梦想了想,有些事情她确实做不到。她永远也没有办法跟别人做她和沈岐黄做过的所有事,她可以跟别人聊某本书聊好几个小时,可以跟别人去看辽远的山川日月,但做不到跟他们在黄浦江边从天黑走到天亮,做不到笑着和他们“私奔”。
而且迄今为止,她谈的所有男朋友都具有沈岐黄身上的某些特性,不管是爱好、态度还是脾气。但只有沈岐黄不会让她自责内耗,尊重她的一切选择,不管她说什么都饶有兴致。
其实从来都是沈岐黄,也只有沈岐黄能够这样。
他名字里就带着天生的不安分,他是她的歧途,也是她的美梦。
写作能够让她平和地面对这一切,但始终未曾平和地走出来。她在回复邮件的时候,也会猜那些抽象离谱的问题里有没有一个是沈岐黄,他们还远没有两清,走了这么久歧途,他欠下的太多。
她跟林君玉说,对,就是没出息,仍然溺水症,仍然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