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症患者
夏天在遍地喧哗里行至末尾。天气依然很热,但节气上的秋天开始,联考、运动会、首考誓师,就在窃窃私语里过去。
俞梦很久没有再见过沈岐黄。
高三课业繁重,所有人都开始冲刺,年段排名一次次重洗。俞梦发觉自己的情绪从来没有这么淡过,她不再偷偷看书或者想些有的没的,除了埋头苦学以外,对任何事儿都提不起精神。
很不真实,夏天突然结束,繁茂的枝叶和生命都下落不明。俞梦在魔法书上写道,我有时候怀疑,我的灵魂是不是没有走出过夏天,像那天我们看到的模糊的落日一样,自始至终没有真的落下来过。
那本霍格沃兹的魔法书在联考之后没多久就正式退休了。翻一翻,密密麻麻都是厚重的字,中间夹着好多朋友给她的纸条、贺卡。
她抖下来一张写的乱七八糟的草稿纸,那是第一次东篱社团课的时候她跟沈岐黄“吵架”写的。她看到自己那行字,写着“sorry啊岐黄,刚刚不应该随便乱怀疑你的”。
混蛋。俞梦鼻子一酸,想把本子塞到抽屉里的角落里,而那个角落,正好放着当时沈岐黄送她的那本好看的日记本。
她把新的本子拿出来,出了好久的神,突然有一种冲动,提起笔,重新写了东篱第一节课,沈岐黄坐在她旁边的场景。
她一边写一边哭,根本没法停下。
如今她能面对坦然地面对那些无聊的流言,甚至在乔璇和她身边那群女生阴阳怪气讽刺她的时候,冷笑一声说:“你最好能凭借这件事情逼死我,不然离开学校就不是这样了,你千万别让我失望,否则就是你等着了。”
给对面听得愣愣的,倒不再嚣张。思嘉和子怀说她境界到了,这已经没办法伤害她了,她“化境入圣”了。好在大部分同学是善良理智的,十一班这么维护她,谣言倒底不攻自破。
她也算经历了一回流言,这才哪到哪,人生是多苍凉一个手势。
但是提起沈岐黄,她的心情还是很复杂,一想到过往种种,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了。如果他不主动出现,她甚至没有办法联系到他。
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来找她,不知道他最后会去哪个国家,不知道他以后的路打算怎么走,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人愿意陪她看日出日落,说“小满即安”。
她能做的就只有跑操经过书吧的时候,看一眼他们一起待过的那张书桌和西方哲学的书架。书架的书还是跟高一时候大差不差,萨特和波伏娃待在第三排,没有变过。
太多东西在提醒她过往,但她没时间因此停下。
她偶尔会回忆一些片段,充当繁重课业的调剂。十月中旬的时候,拼拼凑凑,竟然能够串成一篇文章。
她想起郁文杯,修修改改,改出了一个俗套的童话故事。
题目叫《溺水症患者》。
一个小女孩,从小生活在畸形的家庭环境里,爸爸妈妈戴着面具爱她。那份爱既像工业调制品一样标准,同时令人窒息。女孩一紧张,就会像溺水一样喘不过气。
某一天,小女孩在日记本里召唤出了精灵,精灵教给她知识,给了她陪伴、关怀与爱。在这个过程里,女孩的溺水症渐渐减轻。
终于有一天,女孩的母亲发现了精灵的存在,她大惊失色,将女孩也视为怪物,一家人准备将女孩送到管教学校去。
精灵为了保护女孩,选择献祭了自己灵魂,向神请罪,主动赴死,以祈抹去女孩机器家人的记忆,治好女孩的溺水症。
结局是,女孩站在海边,脚下是泡沫,擡头是远方。她感受到某种召唤,纵身跃下,一直游,一直游。
俞梦把写好的文章交给傅老师,又埋头做题去。傅老师在一节自由活动课把俞梦留下来,当面跟她交流文章修改。
“这是你这三年写过的故事里面,我最喜欢的。”傅青筠说,“因为这个故事,你自己的个人风格最明显。从前模仿痕迹很重,学张爱玲,学凌筱筱,学你看过的那些作家。当然写作是从模仿开始的,只是这个故事已经完全把你自己的风格把握住了。”
俞梦愣愣的。
“有一些细节,我想问你。”傅老师说,“这个精灵的形象,越往后面,越像一个爱人的形象,他和女孩子之间的感情也更趋向爱情。”
“你有考虑过这个精灵和所谓‘溺水症’的符号或象征意义吗?”
“以及,中间的情节组织和情感变化是否有某种对应关系?父母的形象是不是要写的更具普遍意义一点?”
一连串的问题问的俞梦说不出话。她试图整理头绪,但还没有开始说话,眼眶就已经红了一圈了,眼泪就这样流下来。
意义,是什么呢?她其实费尽心机构建好一套语言的,但现在完说不出口,毕竟那是编出来骗骗自己的。
实话就是没有任何意义,整个故事只是她咽不下的一口气,和忘不掉的一个人。
他曾经跟她说过,那就别看。
俞梦,那就别看。
她在傅老师面前哭的毫无风度。傅老师猜到些什么,轻轻叹了一口气,把她抱在怀里。
傅老师的怀抱跟玲珑小姑的怀抱很像,都让她觉得温暖。
“我从谢珺老师那里知道一些事情。”
“站在老师的角度,我不该跟你说后面这些话。”傅青筠说,“但是站在文学的角度上,我想告诉你,有太多作家年轻时候受过伤了,人的生命就是各种各样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