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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梦(2 / 2)

俞梦想了想,她不记得了,在《云江杂谈》上随随便便发过的东西很多。

“这首诗还有下半部分,叫但我还是愿意/擡头,俯首/遇见的贝壳、沙滩、海洋/全都带给你。”

沈岐黄背完了这首诗。说实话,现在的俞梦听起来,觉得相当一般。说不清在八岁的小孩里水平怎么样,但如果是现在的她,一定会把手稿烧了也不让别人看到它。

可是沈岐黄竟然记得,一记这么多年,像揭开一层防尘罩,回忆就簌簌落下来了。

“当时我看到这首诗的时候,是冬瓜那件事情发生后不久。”沈岐黄说,“我总觉得冬瓜没有离开我们,只是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愧疚了很久,说不清楚自己要为冬瓜的死负担多少。我对我爸妈提过这件事情,我问他们人死了究竟会去向哪里,他们让我不要伤心,别想这些七七八八的,朋友以后都会有的。”

“奶奶呢?”

“奶奶比他们稍微懂小孩子在想什么一点,她知道我因为冬瓜的死难受,所以把我带去和她同事的孙子一起玩。但她也不会回答我冬瓜去了哪里,这是不一样的。”

“所以我当时就处于一种很别扭的境地里,心里难受,没人理我,我也什么都想不通,谁看了都嫌烦。”他说,“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看到了你写的那首小诗,我想贝壳、沙滩、海洋,大概是冬瓜会很喜欢的风景吧,他这么喜欢到处跑,希望他是到了那里。”

“榆林夕”这个署名,引起了当时深陷生命思考的小沈岐黄的关注。因为命运的巧合,小俞梦所写的每个词都跟当时他当时的心境相符合。

因为觉得冬瓜会很喜欢那首诗里的景色,沈岐黄后来就把那首小诗背下来了。他把家里的《云江杂谈》都找出来,看看榆林夕还写了些什么。

俞梦刻意遗忘的那些词块和诗句,沈岐黄其实都记得。

比如她学着写的“红黄色的月亮”,还有“困兽似的黑夜”。

青白的瓦墙,天上低垂的红泪,看不见尽头的原野。

他若是告诉俞梦,俞梦肯定会让他别说了,这都是她的黑历史。

可是俞梦,正是这些你试图忘掉的东西,给了当时的我最大的鼓励。

沈岐黄用这些东西给冬瓜编织了一个往生的世界,其实在当时的他眼里,这与未来他想要经历的世界没有什么不同。

“其实在你自己注意到以前,你就已经对我产生影响了。俞梦,你就是在做一个作家才做的事情,情感充沛,用文字影响其他人。”他缓缓道,“对于我来说,其实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么天才的人。”

俞梦愣愣地,当她像清扫垃圾一样把那些东西都扫掉的时候,沈岐黄在替她记着。正像他对她说,就算时间和记忆不可信,人也是可信的。

总有人是活在那些向度之外的,如果你需要的话,比如我。

她说,她要用文字替大家记着也许会忘掉的事情,可是还没等她记上呢,沈岐黄先把她忘掉的事情都记住了。

这一刻,外滩的灯火闪烁,上海还是处在繁华的尽头。他们从自己认为的囚笼逃出来,坐在一个没有天花板的地方,前途茫茫、世界漫漫、如履薄冰,你用什么词来形容都好。

而在俞梦的生命里,时间、记忆、人类,就是在这一刹那达成了永恒。

俞梦看着沈岐黄的眸子,那很好看,倒映着隔岸的灯火、潋滟的水色,和她的容颜,以及少年的心动。

在他的注视下,她不用自我怀疑和内耗,只要去做就好。

隔岸的光,原来真的t可以照进这岸的海,她从来没有对沈岐黄这么喜欢过。

“谢谢你,沈岐黄。”她轻轻在他耳边说。

“你跟我,不用讲这个。”

那眸子看得她有点醉了,在半醉不醉间,她灵光一闪,又问:“所以文学课第一节社团课的时候,你是不是因为我日记本上‘榆林夕’那三个字,才来招惹我的?”

末了,她挑衅似的补了一声:“沈山支。”

叫得万千缱绻。

沈山支伸出手指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大大方方道:“对啊,我就是处心积虑接近你,吸引你注意的。”

“满意了?公主。”

俞梦“扑哧”笑了,让她的骑士靠过来,她也要告诉他一个秘密。

她同样认真地注视回去,一字一句说得笃定:

“我一直没有怀疑过一件事情,那就是我们都是天才。”

“我们有同样的怀璧之罪。”

和当下一样,我不怕这是个绮丽的梦境。

梦境的名字,是你的名字。

如果这是一条歧途,那么也请让我先做了这个美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