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梦
外滩的人并不少,纵然是特殊时期的冬天,旁边也有巡警维持秩序,防止踩踏。
沈岐黄一直牵着她的手,不肯放松一点,顺着长长的堤岸往南走。
迎面吹来的风已经不冷了,俞梦觉得身上很暖和,热源来自身边这个人。他们牵着的手一晃一晃,俞梦的步子很轻。从后面照过来的橙黄灯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俞梦的影子看起来就像在蹦,跟兔子似的。
俞梦不知道沈岐黄现在在想什么。
他的侧脸神色还是那样淡然。
俞梦说她走的累了,于是他们在花坛边的长椅上坐下来。江风瑟瑟,她歪在他的肩膀上,又或者说他们在这无休无止的风里相互依偎着。
擡头,月亮还是像刚刚一样皎洁流光。
今晚有风也有月,他们之间缺一场真正的富士山的雪,人面如花,就可以凑齐那四个缱绻的字了。
黄浦江盛大的夜景在他们眼前展开,游船徐行、灯火璀璨。身后每一栋建筑都尖顶金边,而眼前对岸,高楼大厦有如镜像般在梦中重叠林立。
巨大的城市,层层合拢的钢筋水泥,好像一座迷宫,在里面走一遭就得脱胎换骨了。
东方明珠侧身其中,被背后的镜像层层反射,像一柄利剑侧身其中,是上海滩繁华的标志和当仁不让的第一地标。俞梦想起川中校友斥巨资打造的安川地标“川中碑”,不自觉笑了两声。
“笑什么呢?”他问。
“……没什么。”俞梦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没有跟沈岐黄说自己脑海里一笑而过的可笑比较。
“我以为你笑对面那陆家嘴‘三件套’呢。”沈岐黄说伸出手指一指,“有人这么叫吧?上海环球金融中心,开瓶器;金茂大厦,注射器;上海中心大厦,打蛋器。”
俞梦咯咯笑,告诉他:“你抓得我的手心痒。”
沈岐黄把手摊开,又换了个方式牵着。俞梦看他的样子,突发奇想,问:“你以前牵过女生的手吗?”
“没有啊。”沈岐黄侧着脸看她,眼神有点呆。事实上他完全没有想过为什么俞梦会突然问这样一个“致命”问题,毫不夸张地说,手心猛地出了一层汗。
不过沈流氓毕竟是沈流氓,很快就找回了自己的节奏。他说:“所以第一次格外珍惜嘛——女孩子的手真软。”
他身上温热的气息往俞梦身上凑,俞梦又在他脑壳上弹了个脑瓜崩。
沈岐黄笑着认了,他看着眼前盛大的夜景问俞梦:“你真的这么喜欢这座城市?”
俞梦点点头,她把另一只手插进兜,深深呼了口气,接着说:“对,我觉得这里,没有天花板。”
“而且,”她顿一顿,声音有点缥缈,“她曾经住在那间常德公寓的顶楼里,在那里俯视整个上海滩。仅仅用一年就震惊了整个上海文坛。”
“她真是个天才。”她最后说。
沈岐黄很久没说话,再开口的时候,是少有的认真。
他对她说:“俞梦,你可以有不做天才的权利。”
“嗯?”
“我知道这次的事情你很伤心,但你不用逼你自己。”他说,“在我眼里,你只是你,你跟月亮没有关系,跟傅老师没有关系,跟张爱玲也没有关系。”
俞梦听得怔怔的。
“月亮是荼白的还是苍白的,跟你没有关系。”他说,“因为你只是你,你看到的月亮是独一无二的。或者你换个方式想想,写不成张爱玲你就不写了吗?你会一直想要写的,因为这就是你。”
这话听起来好自大,但是如果是沈岐黄,说这话就不奇怪。
不是天才又怎样呢?俞梦,写不成张爱玲你难道就不写了吗?
你只是你啊。
“之前有一件事,我没有对你说。”沈岐黄的声音很轻,“现在告诉你。”
“什么?”
他问,你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小时候看过《云江杂谈》吧?那是医院送来给我奶奶的。
她点头。
“我不止记得所谓七岁八岁九岁的署名,”他说,“‘榆林夕’这个名字,对于小时候的我来说,很重要。”
“我记得你八岁的时候写的一句诗,‘我们看得见很多/高山,白云,河流/我们拥有的很少/面前的眼泪,掌上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