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毕竟是个东辽人,安阳侯不知道这个孽子到底受了谁的唆使,只知道自己平生忠君报国,竟养出个人面兽心的叛徒。
然而他的失利,正好给了卫王一个打开东辽西口关的机会。
卫鸿哲早就与周家结盟,加上辽广王此时生死未知,周家想靠卫鸿哲的扶持铲除异己,所以让接替安阳侯把守关口的大将放了些西梁的暗卫进东辽。
这样的勾结,直接导致那些嗜血的暗卫对辽军反戈,几日之内,西梁暗卫就渗透进东辽西境周边的城镇,还胁迫成年壮丁吃了些奇奇怪怪的药丸,以此来操控并壮大势力。
这样的传闻比比皆是。
安阳侯不愿再分析局势,他只知道,西境彻底乱了。
他眉头锁得更紧。
还记得被俘那日,所谓的爱子还以为自己做了多么了不得的壮举,耀武扬威地出现在他这个半截身子已入黄土的老者面前,说能保他晚年太平。
安阳侯说不上来是气还是恨,只觉得无颜面对列祖列宗,更何况他长久效忠的东辽。
所以他宁死也不会食西梁的一滴水一粒粮,也算是对得起他这个侯爵的封号了。
几日不曾吃喝,致使他体内残存的内力也终于消耗殆尽。
寒风凛冽,他穿着单薄,却仍一动不动稳坐着,保持着大将应有的气节和风范。
只不过随着又一阵越发靠近的凌乱脚步声,他的心更是彻底乱了。
因为缓缓入目的那道纤瘦身影正是他那位知书达理的糟糠之妻。
“夫人?!”
安阳侯甚至震惊,撑着口气冲向重铁铸的栅栏。
看到檀氏的一瞬间,他哪还顾得上气节?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
檀氏双腿一跛一跛的,不知在哪摔坏了腿。
她发髻凌乱,脸色更是难看,故作镇定的稳重姿态无法掩盖住眼中的仓惶。
她始终左顾右盼,在防备更是在寻找。
直到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她才展目瞧过去。确定安阳侯安然无恙后,才终于露出一抹安定的笑意。
“夫君——”
她忍着双腿疼痛加快了步子。
跟在后面的两个兵卫倒没过多为难她,只是瞧着她卖力地往前跑,跟着附耳交谈。
“你——”安阳侯心中又急又怒,“不是让你带着家眷暂避时日么?!”
檀氏喘了几口气,艰涩开口:“四妹妹收着琪瑞的信,说要接她避难。”“她藏着没告诉我,直到西梁派去的杀手闯进我们躲避的庄子,我才知道这是琪瑞做的…”
安阳侯气急败坏,握着拳头狠狠捶了几下铁柱,“这个小畜生!”
边说着,牢笼被打开,檀氏才终于与安阳侯团聚。
“好歹就牵连我一个…”檀氏去握他手,安慰道:“夫君让我们从辽京离开时,几个妹妹就提出分开避祸。”
“我各自给了些银子,让他们自行安身去了,待日后平稳再接她们回来。”
“但四妹妹自半年前身子一直不好,我才带着管家留她在身边照顾。”
檀氏越说越内疚,“不想因此害了老管事…”
即便檀氏没说太多细节,安阳侯也能想到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会对府内手无寸铁的家仆做什么。
本就奉命拿人,只怕那些阻拦的家仆无一幸存,全部葬送在刀刃下了。
看着眼前狼狈的迟暮美人,他忽觉心中亏欠太多,垂下头悻悻道:“我实在愧对岳父,夫人出身名门,不想晚年竟被老夫这般连累…”
言罢,守卫窸窸窣窣又上了重锁。
檀氏倒没觉得担惊受怕,这会拉着安阳侯的手,倒心里踏实了下来。
“夫君别说这样的话。”她拉着他往方才有人坐过的地方走了几步,才发现他步态虚弱无力,温声道:“阿媛没找到,恒儿又不知去向。我这个做母亲的日夜不安。”
“如今你又身陷囹圄,非要我独自逃亡,还不如眼下——”
她仍旧展现出往日那番柔情,拍拍他手背,宽慰:“——是死是活,至少我还能陪着你。”
这辈子安阳侯都没对夫人说过什么甜言蜜语。
眼下这节骨眼,他心里即便感动涕零,嘴上也还是说不出那些文人墨客说的温柔话。
他将檀氏搂进怀里,将她罩在单薄的衣料下,想多少能为她遮蔽风寒。
“海松呢?”
檀氏靠过去,突然又问。
安阳侯没答,因为眼下海松是他唯一能赌的筹码。
那日他一意孤行非要只身来送死,海松就已怀疑起邶祯,只不过碍于那是侯府三公子,才没把话说地太明显。
安阳侯始终觉得那是个孩子,却不料被海松一语中的,而眼下也只能靠海松在外求援了。
许是猜到他做了安排,檀氏没再多问。她觉得疲惫至极,靠着他肩头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
看守行牢的兵卒每天都会去主将营帐报告安阳侯和檀氏的情况,只不过二人滴水不沾,再硬朗的身子骨此时也成了行将就木。
主将担心老头子这般傲骨撑不到卫鸿哲回来,正打算亲自去行狱看看,就听有人来报,说营外正等着名卫王派的暗卫。
主将松了口气,立刻披上斗篷出门去迎。
只见营外驾马而来的人身子纤细,一身黑色武服尽显别致身形。她虽遮了半张脸,但那双澄澈的紫瞳却美极了,直教他定住了神。
直到来者行近,主将才瞧见她腰间垂着的那块红色玉牌,里面张牙舞爪的金色龙纹罕见,通透如冰的玉璧一看就是卫鸿哲手上的那块。
见玉如见君,主将当即抱拳行礼,却见高坐马上的姑娘尽显傲色,冷厉放声:“卫王实在不放心行牢中的俘虏,特意命我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