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邶恒落座,她跟着坐到榻边为他宽衣解带,揉捏敲捶,嘴里说的依旧是最动听的话。
“死在大殿下手中文素也无憾了,总好过那些曝尸荒野的同伴,最终只能化为野兽餐点,就此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邶恒接受着她的低三下四,冷笑:“听说浩言即位时就放火烧了纳达人祖辈栖居的山寨,而后你们这群暗卫就连纳达人眼下刺青的习惯也改了。”
“既然早无祖先可以护佑,死在哪也没什么区别。”
提到刺青,邶恒只知道后面的故事,而她们这些生来就刺青的人,又是经历了多么大的痛苦才将那些纹路洗掉,从此变得和常人无异。
“馥迩——”
邶恒忽然提起这个名,“同你们相似,也食过灵氲五虫的虫灵。”
文素眼皮一跳,多少觉得惊讶,毕竟这是卫泓哲最高层的秘密了。
“大殿下听谁说的?”
“她身上种了虫芽,所以浩言才这么急切想同她圆房。”
邶恒说着,将脑袋也靠在软枕上,“近水楼台先得月,你说我对馥迩不舍,那是真的,却不是你想的深情,而是因为不甘心。”
文素揉捏的手停顿,惊叹:“你又是为什么将虫芽相让?!”
邶恒闭上眼,再看不到他的情绪。
“我也只是好奇,所以才苦苦追着她来西梁,想见见虫王留下的奇迹有多与众不同。”
“但终归好奇害死人,午丘后她始终跟着我不放,我正担心会死在她手里,又岂能执迷不悟?”
“说到底,东辽那只——”
邶恒突然停顿,说漏嘴似的,忙睁眼去看文素的表情,谨慎道:“我是说馥迩身上那只。”
又不是傻子,文素怎么会听不出他已经知晓的秘密。
她脸色再无和善,语气变得郑重:“你跟卫王说的那只在东辽的虫芽在哪?!”
她揉捏的手顺势灌满力道,恨不得随时将这个要被人废了筋骨的大少爷拧断脖颈。
“今日我惫得很,不过也可以将我知道的事一并告诉你。”
邶恒又闭上眼,不惧威胁似的,“也好让你拿了重要的线索去和浩言报个功劳。”
“说不定他改了主意,能将你就此留在身边呢。”
——
眼看上元将近,姜馥迩几日都没什么情绪,将自己关在这个再无温度的院落里。
每日只有那些送信的人来来往往,说的不是战事就是民情,还有些她听不清楚的秘密。
很多次卫泓哲都会无端发通脾气。
后来才知道他为了不暴露行踪,特意将信使留在了镇子外。
这几日通往镇子的官路上又塌了个大窟窿,这才让本该加急送到的消息延误了几日。
如此下去只会耽误事。
卫泓哲不得不带着姜馥迩动身,离开了这个她与邶恒唯一共存过的住处。
离开舟县,卫鸿哲急于赶路。
姜馥迩虽与他乘坐同一辆马车,却也不问去处,就那样漫无目的的跟着他一路走走停停。
直到三日后,才到了座沿河小镇。
不似繁华城池的那般热闹,此处倒别有一番恬淡的雅静。
“这里景色隽秀,是处安身的好地方。”
卫泓哲掀开车帘看窗外,入目的青山绿水颇令他惬意舒心。
姜馥迩也跟着望了眼窗外景色,却提不起兴趣,依旧坐着不动。
“也不至于一刻不歇地奔走。”
她一路上没怎么吭声,这时候突然这般说,倒给卫鸿哲泼了盆冷水。
他放下车帘,随手去拿放在小几上的香膏,食指沾了些,抹在虎口处细细辨闻。
“离上元越发近了,总不能等着阿恒暗中做什么手脚吧。”
这分明是怀疑舟县外的大窟窿是人为事故。
虽然没有确切证据,但姜馥迩这几日也发现了卫鸿哲的多疑。
避免被他不小心利用,姜馥迩怕自己言多语失,干脆不再理会,又闭上眼开始养神。
车轮辘辘,又颠簸了一阵,直到行至处有涓涓水流的地方才停稳。
卫泓哲掸掸衣裳褶皱,随后起身走出车厢,继而咚咚走下马凳。
听他双脚刚稳稳落地,就有另一个声音传来,语气饱含敬畏的高亢。
“参见陛下!属下因歹人算计来迟,还望恕罪!”
姜馥迩倏地睁眼。
她蓦然一惊,呼吸都跟着停了几拍,只因这个声音与相伴她十几年的那张脸撞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