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深夜万籁俱寂之时，两道高挑的身影悄悄趁着看守墓园的管理人不注意，扛着铲子溜进墓园寻找他们的目标。
夜色遮蔽之下，四月一日君寻鬼鬼祟祟弓着腰，小心左右探看，嘴上嘀嘀咕咕抱怨：“为什么我要做这种事？半夜去墓园挖别人的坟，这不是会遭天谴的事吗？”
而且半夜的墓园，总觉得很危险。
一副随时会有什么鬼怪跑出来的危险感。
四月一日君寻白天路过墓园都不会多停留一下，扣紧大拇指看都不多看一眼快步离开，现在壹原侑子却要他们半夜去墓园挖坟。
她甚至没告诉他们要挖的坟是谁的坟，只说到地方他们就会知道了。
“但你还是来了。”一旁站得笔挺扛着铲子，腰都不弯一下的百目鬼静相当镇定，与慌慌张张生怕被他们发现他们的四月一日君寻形成鲜明的代表。
“那是因为侑子小姐一定要我过来！说什么我不来，就会有一个无辜的少女死于非命，话都说到这份上，我还能不来吗？”他想都不想脱口而出，转头看见百目鬼静光明正大完全不怕被人发现的样子，顿时上火：“我说你啊！知不知道我们是来干什么的？偷偷过来挖坟都不知道低调一点吗？”
一点没有他们是在干见不得人事情的羞愧感。
百目鬼静堵住一边耳朵，表情几乎没有变一下，极其自然道：“她要我们挖的是哪一个？”
“侑子小姐说到这里就知道了，”四月一日君寻一下转开注意，伸长脖子左右看去：“可是地址都没有一个，我怎么可能看得出来……”
他的声音一下止住，愣愣看着不远处亮起的一抹幽幽荧光。
“原来真的有……”
如同萤火虫一般的羸弱微光，飘摇着溢出点点星光在看得见鬼怪的少年眼中几乎点亮昏暗的墓园，他不自觉走过去几步，靠近墓碑弯下腰打量上面的字。
四月一日君寻的神情一下怔住，看着墓碑上的字久久没有出声。
天生百鬼避让，自带驱邪退治能力的百鬼目静看不见他眼中的世界，落后一步跟上四月一日君寻，见他扶着墓碑弯下腰，身体僵住不动干脆自己低头去看：“羽多野柚杏，立碑者是中原中也。”
“认识的人？”
墓碑上没有贴照片，仅仅刻着一个女生的名字和死亡日期，没有出生日期和立碑者的关系，看样子不是父母亲人给立下的碑。
“……是店里的客人，”四月一日君寻神色怔怔，静静看着墓碑上的死亡日期，声音有点艰涩：“这一天是她离开店的日子。”
柚杏说过，她要去见喜欢的人。
她是满怀期待，怀抱着与喜欢的人再次相见的期望离开店。
可是……她却在这一天死去了。
“离开店的日子？”这样的说法有点奇怪，百目鬼静低头看着墓碑，半晌问道：“这是你之前说过，睡在店里的客人？”
四月一日君寻有在学校午休时间，向九轩葵讲述自己在店里见到的各类客人的习惯，百目鬼静午休的时间和他们在一起，一般都会跟着听一耳朵。
睡在店里的客人，一直都没有清醒，年岁比他们还要小的样子。
他记得半个月前，四月一日君寻提到这个客人清醒离开店了。
“……嗯，”少年的声音有点沉闷，抿着唇：“她的问题，侑子小姐没办法完全解决。”
但就算是这样，柚杏也是平安清醒过来，满怀笑容和期待离开的。
至少她身上的问题，短时间之内不会再困扰她。
侑子小姐是早就知道这件事吗？
所以她才会不看好柚杏的未来，说出似是而非的话。
“不是没有办法吧，”百目鬼静平静说道：“她不是让你来救人吗？”
他举起手里的铲子示意一下他们半夜遛入墓园的真正目的。
正是壹原侑子提到让四月一日君寻过来这里救人。
虽然很不明白救什么人要去挖别人的坟，不过已经习惯壹原侑子无所不能的四月一日君寻还是按照她的意思，提着铲子半夜偷偷摸摸潜入墓园。
一路心惊胆战，生怕被别人发现的少年一愣，很快打起精神一挽袖子：“既然是救柚杏酱，那就不能再磨磨蹭蹭……你也别闲着快点过来帮忙！”
百目鬼静看他一眼，两人半夜挥舞着铲子以标准不失速度的动作撬开掩盖底下的石板，挖开上层的泥土，渐渐暴露出
“没有被发现吧？”
四月一日君寻一时又开始心虚起来，虽然他们是要救人，可毕竟干的是挖坟的事，要是被别人看见解释都不好解释。
伸着脖子左右探看一眼，确定这个时间没有别的人出现在墓园。
他暗暗松一口气，轻手轻脚和百目鬼静一起搬开棺椁的顶盖，露出其中轻阖双眸恍若安睡的粉发少女。
围绕在她身侧的鲜花经过半个月的时间都没有腐坏衰败，如同少女苍白没有呼吸的身躯，干干净净没有任何腐烂的趋势。
萤火一般的微光在棺椁顶盖打开的一刻，飘飘摇摇没有束缚飞散出来，轻灵调皮吻过少女的脸颊、手背，慢慢飞散升上天际。
四月一日君寻恍然道：“原来是这样……”
耳坠里的神明力量在保护着柚杏的身体，使她的灵魂宝石就算不在身体附近也不会腐败，这份力量连同棺椁里的花都一并保证着鲜活。
少女如同静静安睡在棺椁，脸色稍显苍白却不失鲜活的人气。
“谢谢你，神明大人。”
即便没有见过这位神明，可要不是他的力量一直在保护着柚杏的身体，可能也等不到他们把柚杏的身体带回去店里。
他弯腰轻轻把柚杏的身体抱出来，没有让她沾染上泥土和脏污。
“暂时在这里稍等一会，”四月一日君寻温柔抚过柚杏的头发，轻轻把她靠着墓碑放下，道：“等回到店里，侑子小姐一定会有办法的。”
侑子小姐让他们到这里救人，肯定是知道柚杏酱的情况才会让他们过来。
一定会有办法的。
他深吸一口气，毫不客气催促道：“快把这里还原了！天快亮了，我们还要回去店里！”
要是天亮之前回不去，他们半夜提着铲子抱着一个没有呼吸的女孩子被别人看见，怕是跳河里都洗不清了。
要么杀人，要么偷尸，不管哪一个都够他们去警署走一趟。
四月一日君寻和百目鬼静快手快脚把挖开的墓还原，趁着天没有亮，抱着柚杏的身体一路赶回次元魔女的店。
一路紧张着可能会被其他人看见的少年没发现，墓园的隐蔽一角装有最新款的监控录像把他们半夜干的好事拍得清清楚楚。
从他们偷偷摸摸潜入墓园，再到光明正大开始挖坟偷尸，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清楚拍摄下来。
……
与此同时，横滨魔女结界内的战斗规模进一步升级。
五条悟和夏油杰一边应付使魔们的追杀，一边忙着把不配合的非术师打晕，强行剥去他们身上的诅咒侵蚀，直接把人扔出结界外。
因为身份的转变，不仅使魔们开始追杀他们，结界内的非术师也纷纷抄起武器攻击他们，势要驱赶破坏童话世界和平的反派。
“一个接着一个，”五条悟避开一个非术师的攻击，毫不留情敲击他的后颈把人打晕扔给夏油杰，满脸不爽：“真是没完没了。”
夏油杰叹一口气，无奈又头痛：“忍一下吧，等把人都送出去就能放开手脚了。”
他们是咒术师，对付魔女的使魔可以毫不留情，但结界内的非术师只是受到诅咒侵蚀的影响攻击他们，不能不管不顾把他们也一起解决。
吸收诅咒的咒灵等级不高，整个结界上百号非术师，有的是没有能力的普通人、有的是异能者，对付起来势必会束手束脚。
受到控制的人可以毫不顾忌攻击他们。
他们却不能直接放大招下死手。
多少有点受到限制。
“那边也打起来了，”五条悟一手拎着一个非术师，直接把人扔出结界，回头看向城堡的方向，震震轰响闹出的动静不比他们这边轻多少：“不是中原，是另一个之前和他一起战斗的家伙。”
金发的外国人，不知道是什么人，身上的能量表现和中原中也一模一样。
中原中也的异能是重力，有一个重力异能者已经很神奇。
这样的家伙居然还不止一个。
“另一个人？”夏油杰身边环绕着一群咒灵，群魔乱舞追赶着非术师，把他们都赶去吸收诅咒的咒灵身边。
面对这种敌人甚多的情况，夏油杰的咒灵操术会让他轻松许多，不必像五条悟一般游走在非术师之间，他的咒灵会成为他的手脚代替他去控制非术师们。
“中也君呢？”夏油杰扯出一只低级咒灵挡住使魔的攻击，挥拳落腿的动作潇洒自如，打飞一只使魔再迎上另一只使魔的攻击：“他不是进去城堡了吗？”
不出意外的话，城堡里面的守备会更加严苛。
之前他们看见和公主魔女呆在一起肖似中原中也的使魔没有出现在他们这边，兴许是还留在城堡里面。
魔女结界内，受到诅咒侵蚀的人大多都是没有能力的非术师，可也有部分是不好对付的异能者，光是应付这些人都会拖住他们不少时间。
何况使魔的力量并不弱，一个个都相当于一级咒术师，再加上他们都不会受伤、不会死亡，饶是夏油杰从不缺咒灵使唤，不惧人海战术，这一刻都觉得公主魔女的结界颇为棘手。
她不仅能驱使使魔攻击他们，受到诅咒侵蚀的非术师同样会化作她的力量。
外加公主魔女的暗示能力，想控制好柚杏把她安安稳稳带回高专并不容易。
“中原？”五条悟抽空看一眼城堡里面，六眼的特殊能力让他能轻易跨越数百米的距离看见远处的城堡内部能量变化：“他好得很，比我们要轻松多了。”
同样是闯入结界的人，中原中也不仅没有受到使魔的攻击，甚至遇上落单的公主魔女。
他要是这个时候去抓公主魔女，说不准真能被他抓到。
五条悟按住一个使魔的脑袋把他往下压着甩出去，忿忿不平：“我就知道羽多野是个小恋爱脑，同样是闯入这里的人，他凭什么不用对付这些家伙？”
要是同样遭到使魔的追杀，他也不会这么愤慨。
关键是，公主魔女区别对待，中原中也附近一只使魔都没有留下，只他一道能量活跃甚至没有进入战斗状态。
重力异能的能量是在一闪一闪调动驱使，可与他们这边的辗转腾挪，不时把使魔打飞出去争取时间救人，中原中也明显要轻松许多。
“只有中也君没有受到攻击吗？”夏油杰若有所思，道：“说不定……柚杏不是完全没有自己的意识。”
倘若中原中也和他们一样遭到使魔的追杀，那毫无疑问就算是曾经喜欢的人在魔女化的柚杏这里都不会得到优待。
可现在的情况，恰好是有人不受魔女的敌视。
幸免于使魔以及非术师们的攻击。
“哈？”五条悟扯着一张好脸，毫不吝啬自己的漂亮脸蛋，不忿道：“她记得中原不应该也记得我们吗？”
他们也没少帮羽多野。
怎么她还会区别对待。
夏油杰笑笑没有接话，控制住最后一个黑手党异能者，低声道：“柚杏对中也君有印象是好事，说不定她会恢复部分以前的记忆。”
他不指望魔女化以后的柚杏能变回以前的模样。
如同咒术师死亡，咒力在身体里发生异变，转变成咒灵是个不可逆的过程。
魔法少女转化成魔女以后，大抵也是很难变回以前的模样。
不过魔法少女虽然和咒术师很像，但他们终归是有一点不同的地方。
她们的灵魂早已抽出身体转化成灵魂宝石，依靠灵魂宝石中的魔力驱动身体继续行动。
柚杏拥有术师的天赋，身体早已是死人的状态却一直都没有咒灵化，很大可能是灵魂宝石保护着身体，没有让咒力弥漫失控。
如果是咒术师转变成咒灵，夏油杰肯定想都不想回答，咒灵和咒术师之间是无法逆转的状态。
但魔法少女不同。
不管丘比如何言说魔法少女只是宇宙运行中的一抹薪火，柚杏最初确实是怀揣着希望与正义去消灭魔兽，保护没有能力抵御魔兽的非术师。
就算希望全部转化为绝望，堕落成为魔女。
柚杏也没有真正杀害谁的性命。
公主魔女依旧在守护着她名为羽多野柚杏时的坚持。
这样的想法说出去，可能会有一点可笑。
不过夏油杰真的有一刹那在想，公主魔女是不是也在以她的方式去守护别人，把向往幸福的人全都留在这个童话一般的国度。
因为在魔女的观念里，生活在这里是幸福的。
她想把幸福带给别人，只是这样的愿望成为魔女以后，却会扭曲成散播诅咒迷惑非术师引诱他们进入魔女结界，抛弃外界的一切无知无觉生活在这里。
夏油杰自嘲笑一笑，可能是因为他也有过类似疯狂的想法，杀掉所有的非术师达成消灭咒灵的目的保护术师。
所以他才会微妙觉得自己能理解公主魔女的想法。
当然，这只是他的猜测或许公主魔女根本没有想这么多，她只是像咒灵一样本能散播诅咒去诅咒别人。
“羽多野……还有可能恢复吗？”
五条悟沉默一下，敛去忿忿的表情出色的五官显露无疑，纯白的眼睫和璀璨的六眼相合在一起，沉静下神情缓缓眨眼：“杰觉得她还有自己的意识吗？”
虽然五条悟刚才忿忿喊着柚杏是小恋爱脑。
但他的内心深处其实没有想过柚杏还有恢复的机会。
他的想法很简单，只是想把魔女化的柚杏绑回高专，至少别让她继续在外散播诅咒。
咒灵对人类不会怀有好意的想法，根深蒂固印刻在他们心里。
不管是五条悟以前遇见的咒灵，还是五条家记载过的咒灵，基本都不会对人类抱有什么好意。
它们是人类的负面情绪集合体。
它们会本能地憎恶人类，散播诅咒去伤害人类。
不过若是把魔女和咒灵区分开，纯粹当做两个不同的个体，或许魔女并不是这么坏的存在。
半个月的时间。
追溯回最初的失踪者，进入魔女结界最久的失踪者已经有半个月，在横滨这座特殊的城市失踪半个月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即便是他们的亲人都觉得找不回来的人。
保险公司都在欲哭无泪，等着两年后失踪者认定死亡的巨额赔付。
可这些人都没有死。
虽然受到诅咒的侵蚀，但影响身体的程度不深，祛除诅咒侵蚀也不困难，只要把人扔出结界，很快会有人发现他们。
这样的魔女，竟然是被评定为咒术界百年不见的强大特级咒灵。
她杀的人甚至没有二三级的咒灵多。
空有一身力量，圈着上百号人在结界里玩过家家，就算有人想要离开也不会阻止。
这根本不是对待食粮或是储备粮的态度。
“我不知道，”夏油杰半垂下眼睫，抿出一个浅淡似是苦涩似是悲悯的笑容：“不过……我觉得柚杏可能没有改变。”
她只是想以自己的方式去守护别人。
身为魔法少女的柚杏与身为魔女的柚杏有什么不同，摒弃一切的表象，只追究她们的根本行为和结果。
可能没有什么不同。
呆在结界外的世界会受到伤害，会感到痛苦、无助与绝望，但生活在魔女结界里的人不会再有这样的想法。
他们只要幸福生活在这里，什么都不需要去思考，什么都不需要烦恼。
公主魔女的童话国度是给苦恼自身无法获得幸福的人，一个逃避现实、逃避不想面对事物的可去之处。
有一件事，夏油杰没有告诉五条悟。
主动接受公主魔女的诅咒，烙下王冠标记的魔女之吻在手背以后，他一直都能听见温柔慈悲的歌唱声，指引他前往梦想中的童话国度，生活在这里不会有痛苦、不会有烦扰，一切困扰他的事情都会离他远去。
他渐渐明白为什么失踪者不愿意离开这里。
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心智受到诅咒侵蚀的影响，更多的是他们内心的空洞会催促着他们留在这里，逃避不想面对的一切。
这里是幸福的童话国度，生活在这里的人都会得到幸福。
夏油杰深受术师拯救非术师，却没有人来拯救术师的困扰。
他不断否定自己，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这些事。
术师保护非术师是应该的。
强者保护弱者是应该的。
有能力者保护无能力者是应该的。
可是这样的话能说服以前的夏油杰，却无法说服现在的夏油杰。
他并不是想要在这里逃避什么，就算最后真的做出选择，夏油杰也不会逃避。
他只是通过不断回响在耳边和脑海里的声音，明白了公主魔女的想法、明白了留在这里的失踪者想法。
他们是选择逃避的一方。
但有时候选择逃避也需要勇气。
夏油杰没有这样的勇气，他做不到掩上自己的耳朵、遮住自己的眼睛，无视受到伤害的术师们。
他迫切想要做点什么，想要选择合适他的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