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杰见惯不怪，擡手笑道：“回来了？”
“任务结束，自然就回来了。”
五条悟一撑窗台，长腿一跨翻进医务室，稍稍扒拉下一点墨镜，璀璨罕见的六眼直勾勾盯着柚杏半晌，看得她满脸警惕，悄悄绷紧身体才切一声：“区别对待。”
一看见他出现就紧张，他又不是什么脸上刻字的大坏蛋。
“悟，六眼能看出什么吗？”
早前五条悟没有在柚杏身上发现什么异常，不过他坚定柚杏有咒力，灵魂宝石里释放的魔力是另一种相似却稍有不同的能量。
“看不出什么，”五条悟有点不爽：“细胞那么小的东西，人眼怎么能看见。”
夏油杰有点意外，倒不是特别奇怪。
悟要是能看出柚杏身上的问题，早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会直接说出来，不会藏着掖着埋在心里。
“不过羽多野的身体如果更接近死人，如果她真的死了，身体里的咒力会怎么样？”
五条悟近乎九十度弯腰，一双剔透的钻蓝眼眸审视一般看着柚杏，一字一顿道：“她会变成咒灵吗？”
一般的咒灵由非术师散发的负面情绪而生，咒术师因为负面情绪都会被动锁在身体里转化为咒力，本身并不会导致咒灵的诞生。
但这些前提都限定在咒术师的生前。
若是有咒术师死后的尸体没有经过特殊的处理，死后大量积攒在身体里的咒力很容易化作咒灵的温床，孕育出强大的咒灵。
一般的咒术师尸体都会有同僚负责收敛处理，然而柚杏是魔法少女。
一个与咒术师相似，但稍有不同的力量体系。
五条悟此前不知道柚杏的身体类同死人，没有考虑过咒术师死后咒灵化的问题，可当家入硝子以反转术式探查过她的身体，察觉出其中与常人的不同之处。
这个问题似乎就不是能轻易忽略的事。
“我应该不会变成咒灵，”虽然五条悟的话不太讨喜，不过柚杏也能理解他们的担忧和顾虑，坦然直言：“魔法少女的死亡会受到圆环之理的接引，我们的灵魂最终都会到达同一个地方。”
“包括我们的身体。”
魔法少女的死亡什么都不会留下。
不管是想要为死去的魔法少女建碑立冢还是保存下身体以作研究都不会成功。
“是吗？”五条悟直起腰，重新把墨镜推上挡住六眼，语气大大咧咧：“这我就放心了。”
柚杏轻抿一下唇，有点不高兴。
好似她死去还会给人添麻烦一样。
“我开始的问题，你好像还没回答，”五条悟拖着夏油杰坐过的椅子，一迈腿跨坐在椅子上，弓着腰下颌搁在椅背上问道：“魔法少女需要的悲叹魔方，由魔兽吸收情感能量转化，你们会刻意养着魔兽，放任它们掠夺情感能量，最后再把它们轻松收割吗？”
他擡手在自己颈前比划一下，吐了吐舌头作出一个装死的表情。
表情很搞怪，至少夏油杰和家入硝子是被逗笑了。
可是柚杏却很不高兴，反驳道：“我才不会这么干。”
魔法少女是消灭魔兽、保护弱小者的英雄。
她才不会放任魔兽在自己的地盘乱来。
“也就是说，有别的魔法少女会这么做？”
反应极快的五条悟一下明白她的潜台词，了然高挑眉头：“魔法少女只是为了消灭魔兽而存在，但保护别人的情感能量不被夺走，不在她们的工作范围内，所以可以稍微晚一点行动，等到魔兽成功猎食，再以更高一级的狩猎者姿态消灭魔兽，顺理成章从魔兽身上获得悲叹魔方……”
他笑了一下，道：“是有这个意思吧？”
那只要求她们许愿签订契约成为魔法少女的奇怪生物，并没有要求她们必须要救下受害者。
魔兽和咒灵相似，却还是有点本质上的不同。
最起码，咒术师的咒力补充不来自咒灵，他们之间没有明确的利害关系。
“……是有这样的魔法少女，”纵使柚杏很不高兴，但她不得不承认五条悟说的魔法少女是存在的，“放任魔兽猎食再消灭它们，不过我不会这么做。”
她轻凝眉心，低声道：“普通人被魔兽夺走情感和记忆很难恢复，需要很长时间的调解，可有过一次心灵漏洞的人会更容易再引来魔兽。”
这简直就是个恶循环。
心灵出现漏洞——吸引魔兽，失去情感和记忆——心灵漏洞变得更大——更容易吸引魔兽，失去更多的情感和记忆。
一直到最后，什么都没有的人会选择离开这个世界。
他们会觉得什么都无所谓，这个世界怎么样都好，感受不到亲人朋友的关心和担忧，仿佛世间一切的情感都已经远离他们。
什么都不值得他们留恋。
届时，离开这个虚假的世界也是不需要犹豫的事。
“利用魔兽收割悲叹魔方的魔法少女，”夏油杰摇了摇头，低声道：“和诅咒师没有什么区别。”
她们并不把魔兽当做敌人，而是一种需要她们猎杀的资源。
五条悟挂在椅背上晃晃椅子，挑着嘴角：“还是有一点不同，至少魔法少女不会亲自对一般人动手。”
诅咒师的性质要更为恶劣一点。
他们不一定会祓除咒灵，更多会把目标放在非术师和咒术师身上，利用自身的术式和能力去作恶，肆意妄为，根本不把规章制度放在眼内。
“有能力者肆意妄为会造成规则的混乱。”
夏油杰不太认同这样的做法，但他也知道面对不知道身在何方的其他魔法少女，在这里说这些没什么用。
他转眸看向柚杏，温和笑笑：“不用在意我们的话，你好好休息，悲叹魔方的事，我和悟会帮忙留意的。”
她轻轻点头，有点不好意思：“谢谢夏油先生……”
七八颗从上方落下的悲叹魔方打断她的话，柚杏愣怔一下，擡头看上去，身高腿长的高挑白发少年漫不经心收回张开的五指，取走柚杏的草莓味棒棒糖晃了晃，道：“这个就当做是报酬了。”
他施施然拆开棒棒糖的包装纸塞进嘴里，率先离开医务室。
“咳、”夏油杰忍着笑意，道：“不要误会，悟不是什么抢女孩子糖的人。”
他侧头看向敞开的医务室门，笑意盈于眉眼神情：“他就是个不太会表达自己好意的幼稚鬼，之前柚杏问我有没有悲叹魔方的时候，悟已经把自己手上有的都送过来了。”
新多出来的悲叹魔方，估计是悟知道他去横滨支援柚杏，匆匆忙忙刚收集回来的。
五条悟就是这样很爱耍帅，把自己表露得轻松写意，表面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实则很想得到别人感谢和夸奖的幼稚鬼。
越是小的事，他会嚷嚷的越大声。
越是麻烦的事，他反而会一声不吭，自己默默解决。
“悟，有时候说话可能不太好听。”
夏油杰轻轻摸了摸柚杏的发顶，温柔笑道：“不过他没有恶意的，他只是一个不太会说话的笨蛋而已。”
“杰，你说谁是笨蛋！”
假装潇潇洒洒走出去的五条悟，偷听几句按捺不住，含着棒棒糖鼓起一边脸颊，折身后仰探头看进医务室，孩子气似的大声嚷嚷。
“我什么都没有说，”夏油杰举起双手，一脸无辜道：“是你听错了吧？”
五条悟臭着脸，道：“我只是走出去几步，又不是真的聋了。”
他重点强调：“我两只耳朵都听得清清楚楚。”
“那么我们就先走了，明天有空再来看你。”夏油杰也不解释什么，拽着五条悟出医务室，笑成狐貍一般冲着柚杏挥了挥手。
“再见……”
柚杏呆呆挥了挥手，回过神连忙提高声音：“谢谢五条先生带回来的魔方。”
一声不轻不重的哼声传来，两个少年的脚步声才逐渐远去。
“呼……”
柚杏双手拢着散落在被子上的悲叹魔方，擡眸看着空荡荡的医务室，慢慢吐出一口气。
家入硝子似乎在五条悟进来不久以后，趁着他们都没注意先溜了出去。
莫约是在五条悟第二次问到魔法少女是否会有意放任魔兽行动，看着他们可能会吵起来的样子，悄无声息先走了。
“不知道中也怎么样了……”
悲叹魔方吸收过灵魂宝石的浑浊，再治疗身上的伤口，所剩的魔力少得可怜，完全不足以支撑柚杏开启影子偷溜回横滨或是找到中原中也。
她暗暗叹一口气，起身踩着干净的棉拖鞋，左右在医务室转一圈都没有看见想要的东西。
“没有电话吗？”柚杏有点犹豫，侧头看向窗外天光大亮，黑褐色的小鸟停在枝头，叽叽喳喳靠着同伴歌唱，不由有点羡慕。
小鸟都有喜欢的鸟在身边，她却不得不和中也分开。
不知道中原中也会不会生气，她一声招呼都不打，直接把他扔出横滨。
“肯定会生气的吧？”柚杏坐回病床边，小声叹气：“怎么办……一声不吭消失和把中也扔出横滨，到底哪一个更过分一点？”
如果她没有在涅槃魔兽手下活过来，自然不用思考这个问题。
虽然很不负责任、很没有良心，但她都死了。
人死就不要计较这么多了。
可她没有死，不仅没有死甚至一时半刻都回不去横滨，不能正面和中原中也道歉。
柚杏苦恼得要命，中原中也几乎没有跟她生过气，交往的几个月都是他纵着她的小脾气比较多。
她是真的不知道要如何道歉。
“……明天去借个电话，打给中也先认错吧。”
羊和GSS联手的事，她本想自己处理好。
可惜去找涅槃魔兽之前，她在擂钵街和港口绕了几圈都没有看见羊的成员，更没有看见守在港口劫掠没有签署保护合同船只的GSS成员。
平时他们出没的地方都找不到人。
柚杏还想跑去别的地方找找时，涅槃魔兽和一大群魔兽先一步堵了她，团团包围几乎要把她围在一起捕猎。
事态紧急之下，她也抽不出身先去处理组织的事，只能先想办法解决涅槃魔兽。
……
柚杏原以为很快能联系上中原中也，没想到他的电话一直都是无人接通，一周以后甚至号码都直接变成空号。
完全没办法联系上中原中也。
她暗暗开始心焦，一时想着中原中也是不是生气她一声不吭消失，一时又忍不住想是不是羊和GSS联手真的成功，导致中也受伤……或是死去。
柚杏不敢想后一种可能。
但她真的后悔了，自己不应该打着为中也好的旗号隐瞒他，就算他真的要去找白濑他们对峙，有她在中也身边，至少他们不会着急冲着中也下手。
两个“异能者”的实力。
足以让GSS和羊的成员三思而后行，他们不可能一下解决她和中也，行动上肯定会有所犹豫迟疑。
就算白濑真的在中也找他对峙的时候，巧舌如簧把话扭转过去，解除中也的怀疑。
有她在一边盯着，定不会让他们对中也动手。
“要是我开始没有想着……”
柚杏抱着电话座机，秀眉轻凝神情郁郁不解，任五条悟在旁边说什么气人的话，她都不过擡一下眼皮，小声叹气继续拨通羊其他成员的电话。
耳朵尖贴靠着听筒，熟悉的播报空号声音再次响起。
她慢慢挂上电话，播出另一个号码试图通过羊的成员知道中原中也的片羽消息。
然而不管柚杏拨打谁的电话，他们都没有接，仿佛所有羊的成员都一夜间消除自己原本的号码，消失在柚杏的世界，让她怎么都无法联系。
包括曾经给她传过邮件的结花和离开擂钵街的健次郎。
他们也一样无法联系上。
“我真的做错了吗……”
她不过不想中也经历背叛的痛苦，不想自己喜欢的人经受她以前的难过。
可是内心似乎有一道微小的声音在反驳她。
她不是为了中原中也。
羽多野柚杏只是害怕，中原中也会在羊和她之间选择相信羊的成员，而不是她这个认识不过一年的恋人。
中原中也曾经是被白濑捡回羊，不管他们后来有多少冲动的行为，多少为自己辩驳的言语，他都会选择接受、原谅并选择为他们收拾残局。
柚杏没有信心，中也一定会选择相信她。
因为她知道，恋人其实很为难，尤其当她和羊的其他成员发生矛盾时，他是为难不知道如何自处的。
就算他想要帮她说话，在擅长口舌和头脑转得极快的白濑面前，他也是几乎被堵得说不出话的一个。
过去的恩情如同蛛网紧紧缠绕着中原中也。
想要撕开蛛网很简单，蛛网脆弱不堪，只消中原中也用力一挣，他就能摆脱蛛网的缠绕。
可是中原中也不会这么做。
他自愿给自己立下束缚，任由脆弱的蛛网缠绕着他、操控着他去行动，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在蛛网主动离开他之前，先一步把蛛网破坏。
而柚杏……
因为过分在意中原中也，同样是乖乖走到蛛网下，任由这些丝丝缕缕的细丝缠绕住自己。
与缠绕中原中也八年的蛛网相比，她没有信心自己的存在更加重要，更值得他信任。
羽多野柚杏是中原中也信任的人，却也仅仅是其中之一。
纵使她喜欢的少年也喜欢他，但他真的会在羊所有的成员都坚定一个说法的时候，相信她的“挑拨”之语吗？
柚杏不知道，她也不敢赌这个可能。
她害怕得到的是自己不想要的答案。
“啊啊啊烦死了！”五条悟拿着一张纸条狠狠拍在柚杏面前，犹如一只高傲的白猫垂眸睥睨她，“魔方是找不到了，夜蛾老师给了一个地址，那里说不定有能帮你解决问题的人，你要不要去？”
这段时间，魔兽仿若不约而同，约定好一般全都没有出现。
任五条悟和夏油杰以及其他的高专咒术师东奔西跑执行任务，祓除的咒灵不少，可魔兽一只都不见。
自然柚杏需要的悲叹魔方也一个都找不到。
柚杏身上的伤势未好，灵魂宝石剩余的魔力仅有一点，若是一直找不到悲叹魔方可能维持她行动的魔力都会在一天天下彻底耗尽。
正当这时，夜蛾正道找到一个很久以前别人告诉他的地方，说是“什么愿望都可以实现的店”里面的店长据说大有来头，说不定可以解决柚杏的困扰。
“可以帮我解决问题的人？”
柚杏轻轻接过纸条，眸光触及上面的地址时，微微一颤：“这里离横滨很近……我要去！”
五条悟不着痕迹松一口气，饶是一贯我行我素，不管别人心情如何的五条大爷也遭不住每次回到高专，柚杏都是这副蔫不拉叽的样子。
“我和杰是没空陪你去了，你要去的话，辅助监督会送你去。”
“就算找不到解决的办法，好歹问一下有没有什么能代替魔力维持基本活动能力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