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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1 / 2)

第137章

某年某月某日,正好也是个冬天,纽约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意外事件。

圣诞节前夜,一位中年失意,满腔怒火无处发泄的中学老师坐上公交车,一路走走停停,在城市里的十二个随机地点送出了他人生中最后的圣诞礼物。按照原计划,爆炸将从学校办公室开始,最后在纽约最高法院的门厅前结束。猝不及防的曼哈顿岛会像许多电影里呈现的那样,“沐浴在一片火海中”。

在第一场爆炸发生的五分钟后,全世界最著名的超级英雄之一钢铁侠先生就掐灭了这簇火苗,轻松挽救了数以万计群众的身家性命。捕获案件的始作俑者之后,钢铁侠还顺便出席了一场热闹的酒会,并在宴会中途抽空接受记者提问。当被问及上半夜打击犯罪的壮举时,他随和地问道:

“有人死了吗?”

答案是否定的。

“那真不错。”斯塔克先生耸肩,随手整理一下领带,然后转身离开。这个小插曲被留在原地,默默加入钢铁侠复杂的人生履历,在第二天的城市新闻里排在头条槟!”。

如果用这个格式描述那个晚上发生的另一个意外,就会得出一些不是那么有趣的标题,比如“格雷·拉斐尔一夜之间失去了两条腿!”

事已至此,也不会有多少人人去关注这两条腿到底是怎么没的。整座城市刚刚错过了一场可能会演变得十分恐怖的爆炸,而且没有一个人死掉。大家都谢天谢地,后知后觉地松了一口气,然后满怀感激地睡去,准备迎接第二天的圣诞节。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乱洒的香槟酒被打扫干净,连圣诞假期也差不多要结束的时候,格雷终于在病床上彻底清醒过来。她一睁开眼,就闻到一股熟悉的烟草气息。她艰难地转过头,看见佩斯利站在病房的角落里,满身疲惫,像个风尘仆仆的幽灵。

除了她,没有人守在格雷的床前,所以也没人知道佩斯利究竟站了多久。她的脚底下全是烧了一半的香烟,半空中萦绕着丝带一样的白色烟雾,充满了火灾隐患。放在平常,格雷大概会一脚把佩斯利踹倒,然后以破坏环境为由把她抓进监狱,打电话让她的上司过来领人。但现在情况有变,格雷连第一步都做不到了,只能躺在床上和佩斯利互相凝视。

佩斯利的脸色灰白,眼睛里全是血丝,穿着脏兮兮的夹克衫,胸口上“FBI”三个字母格外刺眼。或许她刚从案发现场赶过来。当佩斯利曲起手臂,过于宽松的外套袖口滑落,格雷能隐约看见她脆弱的手腕,以及泛青的手臂上那几个可疑的针孔。

她站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安静地看着格雷,脸上罕的没有笑意,就连那种像傻瓜一样虚伪的笑容都看不见。即使对方已经醒来,佩斯利也没什么反应。她兀自沉思着,半张脸埋进阴郁的黑暗中,仿佛她面前的不是一个痛苦的人类,而是更加沉重、更加虚幻的东西。

在沦落到如此境地之前,格雷从来没有认真观察过佩斯利。或许她有点看不上她,佩斯利既幼稚又傲慢,喜欢故作深沉置身事外,仿佛全世界都是她的观察对象。但在一夜之间,经历了命运的极速转折后,格雷忽然就拨开了迷雾,不得不承认那个一直以来被她视而不见的现实。

这个曾经被称作“天才”的年轻人马上就要死了。灵魂会比身体更先枯萎。美好的世界即将把她压垮,就连格雷也是其中的一根稻草。

就好像没人关注格雷的腿是怎么没的,也不会有人愿意思考佩斯利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意气风发的时代总会过去,剩下的只有相顾无言,永无止境的沉默——她们沉默着,于飘荡着消毒水味道的房间里参加对方活着时的葬礼,以免日后缺席。

在这个属于英雄和反派的精彩故事中,两个没有名姓,没有面容,一闪而过的小人物正在等待她们令人唏嘘的结局。

然而事实证明,不到最后关头,谁也别急着盖棺定论——至少此时此刻,佩斯利和格雷都还充满了生命力,并且都成为了连超级英雄都要侧目而视的危险人物。格雷盯着佩斯利亮晶晶的眼睛,莫名笑了两下,这个表情放在其他人眼里很像是某种挑衅。

佩斯利没有笑,但安迪硬着头皮笑了。漫画家小心挪到两人中间,然后深吸一口气抚平心绪,努力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过来人模样:“我觉得我们之间可能有一点误会……”

佩斯利擡手捏住了安迪的脖子。对方像被踩到的发声玩具那样叫了一下。他的尖叫声还没消失,漫画家本人就已经在房间里彻底消失了。

格雷的笑容扩大了一点:“你把他弄到哪儿去了?”

“西伯利亚。”佩斯利偏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那里有个朋友想见见他。”

“……”

经历了刚才那场不太高明的表演,佩斯利看上去有些倦怠。在某个瞬间,她好像又变回了几年前的那个年轻探员,但是过去的影子已经难以和现在的她重叠了。佩斯利比以前更瘦,甚至算得上孱弱,但脊背挺直,神色平静,身上带着一股冷漠的压迫感。格雷忍不住怀疑,或许佩斯利之前的那些喜怒哀乐全都是她演出来的,蓬勃的感情早就在她更年轻的时候被耗尽了。代表爱的动物已经死去,留下来的只是一根羽毛创造的幻影。

过了许久,格雷才重新接话:“看样子,我不用去西伯利亚了?”

佩斯利收回视线,又开始观察另一侧柜台里的小型手枪:“其实我不怎么生气。”

“你当然不会生气。毕竟是你赢了。想嘲笑我的话请随意。”

“我只想要一个理由。”佩斯利没有嘲笑格雷,只带着一点可有可无的困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先别急着问问题,还没轮到你呢。”格雷的困惑比她更甚,“你是怎么怀疑到我头上的?”

“其实我掌握了读心术,可以听见所有人的秘密。”

“骗人。这种蹩脚把戏对我没有作用。”

佩斯利终于把视线放在格雷身上,面露惊讶:“……真的有读心术这种东西吗?”

“当然有了。”格雷努力维持自己温和的态度,皮笑肉不笑地回答,“不然你是从哪知道的,暮光之城吗?”

“暮光之城里面还有读心术?”

格雷捏紧拳头,忍耐着心里那股想打人的冲动:“……就这一次,跟我说点真话,佩斯利。我总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掉吧?”

“你就不能接受读心术这个理由吗?”佩斯利似乎比对方更加疲惫,“这样还可以给我们的友谊增添一点奇幻色彩,而不是那种……尔虞我诈的警匪片。”

但格雷十分坚定:“我喜欢警匪片,告诉我吧。”

佩斯利不喜欢警匪片,也不喜欢任何试图探讨人性的文艺作品。她宁愿花九十分钟的宝贵时间观看大猩猩和鳄鱼在曼哈顿打架,也不想看一群人类在荧幕上演戏。可惜生活不是坐在沙发上挑选碟片,她只能接受唯一的现实,顺便也帮助别人接受现实。沉默片刻后,她缓缓开口:“我辞职之后,第一次来纽约找你,你跟我说了两个在你的店里□□的男人。”*

“……”格雷的笑容变得有些勉强,“从那时候就开始了吗?”

“你这种人,永远不会对别人低头。”佩斯利轻声叹气,“连偷子弹的高中生都要亲手解决,更何况那两个家伙?那时候我不知道你的动机,但是用最简单的逻辑推理,你希望我去解决一个自己完全可以解决的麻烦,是为了试探我的能力。”

“或许连那两个人都是你亲手安排的。”佩斯利补充道,“你嫌弃我的动作太慢,干脆把人直接送到我面前——这很像你会干的事,反正你本来就是个控制欲特别强的蠢货,哪怕坐在轮椅上都不肯放手。当警察的时候就没人喜欢你,只有我愿意和你做朋友……”

佩斯利说到一半,感觉这话似乎带上了一点个人恩怨,堪堪停了下来。可惜格雷没有领会到她的体贴,迅速插嘴:“你还好意思说我?这些话原样奉还——你也是个控制欲特别强而且没朋友的混蛋!”

“我有什么控制欲?阴暗地躲在角落里监视别人的家伙又不是我!”

“是吗?那现在就发誓,你从来没有偷偷监视过那个律师。”

“……”佩斯利迅速冷静下来,“我的重点不在这里。”

“心虚了吧!”格雷不愿放过她。“承认吧佩斯利,我们是一样的人——如果你在我的位置上,你会做得比我更过分。我不是在为自己辩解,但是你没资格指摘我。”她像是卸下了什么包袱,神色也缓和下来,“不管你怎么想,我从来没有针对你,我们想要的只是渡鸦的动向。”

佩斯利没有回话,觉得把格雷和堂吉诃德联系起来有些古怪。但格雷显然对自己暴露身份的事实接受良好,语气变得更加冷酷:“它不愿意遵守规矩,非得去玩什么造神的游戏,就必须要承担代价。”

佩斯利再一次扭头,心不在焉地观察四周的环境,似乎没把刚才的话听进去:“说到这个,你认识玛西亚·沃克吗?”

格雷愣了一下,随后迟疑着点头。

“那么,你也知道她躲在哪里?”

“她不在人类的领域,我看不到她。”格雷有些看不懂佩斯利的意图,“那个女人已经不成气候了。”

直到现在,佩斯利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沃克是老鼠曾经的猎人介绍给堂吉诃德的。”

“……”

“那我呢?”佩斯利笑着问道,“我在濒死的时候遇见它,是因为蝙蝠的猎人向它介绍了我吗?”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佩斯利实在懒得问出口:如果你们从一开始就计划着杀死渡鸦,是不是从没考虑过它的猎人会幸免于难?

格雷急切地否认了这个猜测:“我从来不知道……佩斯利,我为蝙蝠工作的时间很短,而且我从来没有接触过——”

“你还没有回答最开始的问题。”佩斯利漫不经心地打断她,仿佛刚才的问题只是心血来潮,“这都是为了什么?”

格雷直视着佩斯利的眼睛,而佩斯利正如她所承诺的那样,眼中没有怒火,也没有失望,就这么把两个人之间的背叛轻描淡写地忽略了过去。

“……现在问这些有什么意义?”

“明确的动机就是最大的意义。”佩斯利面不改色,“既然我们都走了警匪片的剧本,干脆就走到底——你这么做能得到什么?别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敷衍我,你根本就不在乎谁坏了规矩,反正规矩又不是我们定的。”

格雷拍拍轮椅扶手,坦然地回答:“因为我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反正事情不会变得更糟了,为什么非要接受这个现实呢?”她满不在乎地笑,“我要的不是漫长的寿命,也不是重新长出两条腿,我只是不想停在这里。我要继续做个有价值的人——不管是好的价值还是坏的价值。”

迎着佩斯利的注视,格雷眯起眼睛轻轻补充道:“蝙蝠代表无孔不入的恐惧。”

“……”

佩斯利等了一会儿,对方却陷入了平静的沉默。于是她再次开口:“所以,你没有别的想说的了?”

“我的供词已经结束。”格雷仰起头,却发现佩斯利有些变了脸色。她眉头紧锁,眼中的困惑更甚,但很快就消失了。

随后,佩斯利突兀地摆了摆手,一股尖锐的冷风扑面而来。

安迪回来了。漫画家僵硬地环抱住自己,手上还紧紧握着他宝贵的铅笔。短短几分钟,他的眉毛和头发上就都挂上了雪白的冰霜。他咬紧牙关,止不住地哆嗦,眼睛里却闪烁着过于兴奋,甚至称得上疯狂的光芒。

“我看见了……”安迪擡起头盯着佩斯利,说话时嘴里直冒冷气,“那个、那个……你是怎么控制它的?”

格雷明显很不待见这人,不耐烦地问道:“你看见了什么?”

“那条鱼!”漫画家猛地张开手臂,“它真漂亮!我要把它画下来……”他开始神智不清地四处寻找画纸,但因为四肢被冻僵,只能原地打转,活像个生锈的发条玩具。

“那就是我要让他见的朋友。”佩斯利冷笑一声,“容我提醒一下。你们光顾着内斗,是不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鱼?”格雷真的思索了一会儿,“……既然它没能杀死你,我还以为你杀了它呢。”

“杀掉那种东西,全世界都会被诅咒的。”佩斯利观察着格雷的脸色,说话越来越阴阳怪气,“——该不会还有人不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吧?两位伟大的、有价值的猎人?难不成还得让我来提醒,你们才能注意到,西伯利亚还关着一个状态和邪神差不多的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