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青虎着脸道:“你这厮,慌慌张张做什么?”
驿丞连忙对沈离行礼:“巡察使大人,吴府送了帖子过来。”
沈离眼底划过一丝兴味——不是县衙送的,而是吴府送的。
她自然不会拒绝:“既然如此,呈上来吧。”
驿丞回头对门口喊了一声:“朱管家,把东西送进来!”
片刻后,沈离就看见门口走进一个戴着兔毛帽的成年男子,他手中拿着一个木托盘,托盘上规规矩矩躺着一张请柬。
朱管家刚跨过门槛,背后紧跟着进来另一个端着木托盘的小厮,和朱管家不同,小厮手里的木盘被红布盖住了。
像这样的小厮连续进来了六个,驿站本就不大的院落一下就挤满了人。
沈离先拿起了请柬看了看,里面内容大意是——今天中午,吴县令设宴平川县的春风楼,请她入座。
看完请柬,沈离视线移到后面盖着红布的木盘上,明知故问道:“这是……?”
朱管家对驿丞使了个眼色。
驿丞愣了一下,立马领悟意思道:“小人先告退了!”
不等沈离说话,驿丞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院子。
等张县丞走得没影,朱管家才开口道:“大人从朝京远道而来,一路餐风饮露属实不易,吴明府见大人这般辛苦,特意献上一些小小的心意,不成敬意。”
“哦?”沈离嘴角含笑,“既然是吴县令的一番心意,我可得好好看看。”
她上前一步,利落地掀开第一个托盘上的红布,入目是一副上好的翡翠头面。
显然这是看沈离是女子才准备的。
……
后面还有什么前朝的山水画、苏绣的芙蓉海棠裙、南方商人带来的燕窝、墨玉白玉的围棋……可谓是吃穿玩一应俱全的。
这些东西的价值加起来恐怕要好几百两。
而南晋县令是正七品官,一年得禄米一百石,俸料六十两,职田四顷。
就算是正一品的官员,一年俸料也不过五百两。
“吴县令真是有心了,只是如今乱民横行,本官怎可沉迷玩乐?所以,金银饰物本官就不收了。”说到这里,沈离晃了晃手中请柬,“请柬收下,本宫必会在午时赴宴春风楼。”
她态度坚决,朱管家哪里敢劝?
朱管家只好再行一礼,带着东西匆匆离去。
院门外,驿丞看见朱管家送来的东西除了请柬一样没少,顿时就起了看乐子的心思——这巡察使似乎不吃吴明府这套,吴明府该如何应对?啧,不知吴明府的官位还能不能坐到开春?
……
县衙里,吴县令忙得不可开交。
今天,吴明府到岗第一件事就是抓着张县丞直奔东账房,一起查泗水河堤的册本。
“大人放心,册本我早就检查过数遍,那巡察使定然查不出问题。”张县丞昨日和县令一起去接了沈离,不过他并没有和沈离说上话,想到那女子一身白狐大氅骑着马的身影,真如月中聚雪,心神不禁有些荡漾,出口却又是贬损,“她一女子能掀起什么风浪?”
吴明府接过话茬:“就算是女子,也是圣上委任的巡察使!这般重要的官职给了她,城外的乱民怕是止不住了!”
吴明府全然已经忘记平川县走到今天这一步是因为他,更不觉得沈离有平乱的本事。
南晋确实有女子为官,但能做到五品以上的都寥寥无几,而平川县的女官更是少的可怜,都是末流小官,平头百姓或许还存有一点对“官”的敬畏,作为一县之长的吴明府与县中副手的张县丞是向来都瞧不上她们。
“大人,乱民左右是拦不住,那巡察使不是来得正好吗?”张县丞的嘴角扬起诡异的弧度。
吴明府捏着账册的手一紧,面无表情地擡起头与张县丞对视。
两人不愧是共事多年,一个眼神交换就知道对面在想什么。
也是这时候,门外传来通报,衙役在外道:“明府大人,朱管家求见!”
一般家族的管家哪儿能随随便便就见县令?可谁让这朱管家就是吴明府家的?
吴明府想起早上吩咐他做的事,便提高音量道:“让他进来。”
那朱管家进门,吴明府不等他行礼,急切问道:“我吩咐你办的事情可办好了?”
朱管家无奈道:“回明府大人,东西我送去了,但巡察使大人不收。”
“她倒是‘高风亮节’,不收便不收,擡回库房!”吴明府冷笑连连,“我已知晓,你回府吧。”
朱管家本就不想多留,回了声“是”就赶紧溜了。
等朱管家离开,吴明府才继续和张县丞对话:“张县丞,等会儿中午春风楼宴客,还需要你出一份力,务必将莲花乡水乡这两个烫手山芋甩给此女子。”
张县丞道:“下官明白!”
他俩在平川县这么多年,好事坏事都一起经手,堪称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不管是哪一方出事,另一方都绝对讨不到好。
午时,沈离果然如约赶赴春风楼。
春风楼位于t平川县最繁华的街道上,是平川县有名的风雅之地。
沈离在门口下了马,立即就有小厮过来帮忙牵马。
她擡脚跨过门槛,随口问身边的护卫:“邵青、饶骏,你们觉得那吴县令请我吃饭想说什么?”
饶骏神情痛苦地抓了抓头发:“大人您就别为难我了,我最头疼这些文官的弯弯绕绕”!
邵青思虑片刻,不确定道:“他想贿赂您?”
沈离笑着摇摇头:“再猜。”
邵青和饶骏是跟在沈离身边最久的护卫,她有心栽培他们。
只是她清楚,邵青能动几分脑子,但不多,饶骏是纯纯的一根筋生物,还有些毛病没改掉。
现在能为她办事的人太少了,还要找很多人才行!
走到楼梯处,邵青放弃了:“属下不知,请大人指点。”
沈离道:“他想让我接手烂摊子,莲花乡水乡的乱民就是最大的烂摊子,昨天暗示了他几句,他大概已经迫不及待。”
邵青担心起来:“大人,您孤身来到此地,他们架着你接手麻烦,怕是不易推脱。”
首先安抚乱民最重要的就是粮食,有粮食才能阻止事态扩大,邵青知道她并未事先筹粮,哪怕现在开始筹粮,又哪有那么容易?
作为南晋子民、作为朝廷命官,邵青不得不承认,南晋的皇帝是无能的、官场是腐败的、百姓是水深火热的,真等粮食筹齐,乱民早就杀去朝京夺鸟位了……
在邵青眼里,平川县的暴动或许根本解决不了了,只能等丰州府兵镇压,当务之急是找出吴明府的罪状,把他的罪治了,也算是给朝廷一个交代。
“为何要推脱呢?”上了二楼,转了弯,沈离望着走廊尽头的天字一号雅间,“昨夜寝不成寐,有个绝好的主意想在平川县试试,邵青饶骏,你们两个要是再机灵些,事情就更好办了……现在嘛,勉强够用。”
邵青、饶骏:“……”
沈离自顾自地继续道:“所以,你们出门在外可得帮我多多留意,若是遇到七窍玲珑能为我所用之人,一定要给我汇报!”
邵青、饶骏:“……属下知道。”
就是嫌他俩笨咯?
沈离阔步向前,来到雅间门口一把推开门。
原本充满说笑的雅间瞬间安静下来,屋里一桌官员不约而同扭头打量推门的人。
还得是吴明府第一个反应过来请她入座,对众人介绍道:“这便是巡察使大人!还不快行礼?”
一桌官员纷纷起身,拱手对沈离道:“巡察使大人,下官有礼了。”
沈离微微颔首。
吴明府接着又介绍起桌上的官员:“巡察使大人,这位是县丞张榷、这位是主簿白兆元、这位是典史马进……”
等吴明府将所有人都介绍完,沈离在心里把所有人的脸与官职对上了号。
吴明府招来春风楼的小厮,吩咐道:“快上菜!”
小厮道了声“好”麻溜地传菜去了。
毫不意外,传来满满一桌山珍海味,比昨日驿馆更加丰富。
吴明府亲自给沈离倒了杯酒:“巡察使大人,您此时来到平川县无异于雪中送炭,我敬您一杯。”
说完,他仰起头,一口将酒喝到底。
喝完,吴明府将酒杯倾斜,表示自己喝干了。
县令敬完酒,接着是县丞来敬酒。
沈离只有一个,这么多人敬酒,她到底是给面子喝了几杯。
站在门附近的两个护卫忍不住说起悄悄话——
饶骏:“邵青啊,你说大人不会被他们灌醉吧?”
邵青目视前方酒桌:“大人心里有数。”
饶骏又道:“我是担心!大人要是醉了在这儿耍起酒疯,那多不好看。”
邵青白了他一眼:“你怎么那么多担心……而且你几时见过大人耍酒疯?你又不是不知道大人以前在塞北,那边都是喝烧刀子御寒。”
就凭这几个只会喝清酒的文官,能把沈离灌醉?简直痴人说梦。
“这样啊!”饶骏恍然大悟,“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呢!”
“你可长点心吧!刚才大人还嫌你笨!”
饶骏扫他一眼:“不是和你一起被嫌吗?”
“……”邵青自认为比他强一点。
饭桌上,一番推杯换盏,吴明府觉得敬酒已经敬地差不多,桌上官员这么多,一人一杯敬下去,此女子虽不是每次都喝,但还是喝了几杯。
他不觉得一个女子的酒量能好到哪里去。
见沈离已经喝了五杯,吴明府就不打算再敬。
可别醉晕了!
谈事最好就是在对方半醉的时候开始谈。
于是,吴明府试探性地提起了莲花乡暴乱。
吴明府还在想,到底要怎么说才能把这个锅甩出去?
谁知,沈离一听就表示:“本官就是为这些乱民而来,不过……”
吴明府竖起耳朵,不过什么?她不会要粮食吧?
“本官一个人加上如今身边十多个手下,能办成什么大事?”
一听这个,吴明府松了口气:“巡察使大人,县衙的三班六房,皆听您调遣,您可别说自己只有十几个帮手。”
“当真?”沈离清亮的眸子扫过桌上众人。
桌上一圈人面面相觑。
沈离盯着马典史的眼睛:“马典史,本官随时要缉捕罪民,你可听本官调遣?”
马典史下意识看吴明府,结果吴明府压根就不看他,他深吸一口气:“但凭大人吩咐!”
沈离换下一个目标:“白主簿,本官要查验簿书,你可愿随时配合本官调取册本?”
还不等白主簿说话,吴明府就开口劝道:“巡察使大人,下官倒不是阻拦您查验册本,只是,这跟乱民有什么关系?现在当务之急不是解决乱民吗?”
“本官是巡察使!”沈离锐利的目光刺向吴明府,“安抚乱民很重要,查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同样重要,你要误我的事吗?还是想误朝廷的事?”
吴明府一噎:“下官不敢!”
他看沈离一个女子就轻视她,聚集这么多人是为了忽悠沈离将乱民的烂摊子接下来,为了让平川县的每个官员都在此见证,将来追责时也是先追究沈离,现在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她倒是反客为主,想把县令的权力给分走。
事实证明,有的事一旦开了个头就停不下来了,接下来,沈离的每一句话都表明——她就是要把县令的权力分走。
她以解决乱民为由头,义正词严地逼迫在场每一位官员听她命令,不然就是延误大事!
在场官员能说什么?说“不”吗?
那当然不可以!
平川县这些官员本就不是一条心,吴明府在位期间与他关系最好的是县丞,余下数人时而有利益交往,同样有利益冲突,只是碍于吴明府是长官,底下人不会得罪他罢了。
沈离的出现无疑是打破了权力的平衡。
哪怕是和吴明府穿一条裤子的张县丞,听沈离逼问到他头上,也得说一句:“下官愿意听从巡察使大人调遣,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吴明府在心里暗骂他——这老小子拍马屁成习惯了收不住是吗?还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沈离眉头微促:“诸位官员都愿协助本官,可是本官现在住在驿馆,处理公务有些麻烦啊!这该如何是好?”
听了这话,所有人一齐把目光转到吴明府脸上。
吴明府表情差点没绷住,咬着后槽牙道:“巡察使大人放心,县衙那么大,自然会安排好您处理公务的地方,出了春风楼,您可以立刻跟随下官去县衙选一处喜欢的地方,您就算是要坐在公堂办公,下官都给您把位置清出来!”
“吴县令这般配合,我可不能拒绝!”沈离达到目的很是高兴,这回主动倒了一杯酒,“往后少不了各位相助,在此先敬各位一杯。”
说完,一饮而尽。
此时,在场的官员是真的意识到,沈离不是个好敷衍的人,三言两句就逼得吴县令把县衙给让出来了?
吴明府内心极度不爽,他发现从开席到现在,自己全程都被沈离带偏,终于是忍不住给她找点不痛快:“巡察使大人,如此说来,莲花乡、水乡这些乱民您是准备全权负责了?”
沈离转头平视他的眼睛,即不躲闪也不推脱:“正是!”
她知道必须当着这么多人应下这件事,这些人才会真的听她的话。
吴明府见她承认,那就好办,心底有些幸灾乐祸:“巡察使大人想到什么法子了?正好县里的官员都在,不如大家一起商讨商讨?平息乱民最重要的是粮食,粮食从何而来?”
他去城门口接她的时候,除了看见她与十几个护t卫轻装简从,连一辆马车都没有。
她没有粮食,天上更不可能掉粮食!
“自古以来,丰州泗水河岸都是富产之地,据本官所知,丰年一亩地所产粮食能达到两石之高,因此,丰州素来被称为中原粮仓,也被先祖皇帝赐名‘丰州’,丰州的州府乃至每个县都设屯粮仓,吴县令,平川县的粮仓一粒米都没有了?”
“……”吴县令现在想打自己一嘴巴,粮仓是他现在最不想提到的东西,对方真是哪壶不开专提哪壶,好在去年的旱灾给了他借口,“去年旱灾,粮食已经接济灾民了,所以今年粮仓无粮,谁知又遇上水灾?老天爷不给平川县活路啊!”
“官府的粮仓空了,那平川县的大户呢?”沈离很快就换了目标。
平川县周边是乱了,东南西北几条路都不好进来,可是县城内却没受太多影响,原因很容易就能猜到——县城里能买到粮食。
县外的商人进不来,而县内却能买到粮食,说明城中大户的储备相当丰富。
吴县令:“县里的大户应该有余粮。”
“召集所以平川县大户,我要见他们!吴县令,这件事你去办!”沈离清楚,这些县官总免不了和各个大户打交道,吴县令去叫人,那些大户就一定会来。
“是!下官这就去写帖子。”吴县令应下,心中暗笑,沈离竟想从那些大户手中要粮食?简直可笑。
那些大户或许会捐粮,但绝对是个不痛不痛的斤两,如若不然,他们今年还怎么兼并农田?
各怀心思地吃完这顿饭,沈离真就带着一众官员、跟随吴县令去了衙门,她在衙门里挑了个亮堂的的大厅,宣布这就是她处理公务的地方。
以后在平川县的每一天,只要没有重要的事,她都会每日卯时三刻到衙门办公。
吴明府一听拳头捏紧了,平日里他上衙门并不勤快,甚至有事午时才进门处理公务,她卯时三刻来,那他还能来得比她晚吗?
选完办公地点,沈离找白主簿要了一堆册本就离开了,临走前交代吴县令立刻去写帖子,她两日之内就要见到平川县的所有大户!
吴明府目送她离开后,认命地进衙门写帖子……
这样一番折腾后,等沈离回到驿馆已经过了申时。
沈离回来第一件事是想确认其他护卫在不在,驿馆的小厮告诉她,其他人并未回来。
她干脆找个地方坐下来翻册本。
邵青与饶骏跟着一人拿了一本,邵青看得很慢,饶骏则是将册本转来转去,一个头两个大。
“这都记的什么东西?”饶骏抱怨道。
邵青一脸严肃:“你看不懂就放着,就你这粗手粗脚的,翻坏了怎么办?”
“大哥,我们从小上的一个学堂,我看不懂的,难道你看得懂吗?”饶骏十分好奇。
邵青脸瞬间黑了。
沈离将册本从二人手中抽出来:“你俩都别翻了,等徐英回来,让他来看账。”
徐英也是护卫中的一员,但他是最聪明、读书最多的一个,还能算账。
当然,在沈离看来也仅仅是比邵青强一点
邵青自告奋勇道:“我这就去城门口,看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饶骏连忙跟上:“大哥,等我!”
沈离无奈摇摇头——什么时候才能有一个七窍玲珑心的属下替她分忧?
她低下头继续翻账本,可惜账目繁杂,又没算盘之类的工具,一时间也找不出明显的破绽。
粗略看过半本,她将一些可疑的书页卡上树叶做标记。
时间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半个时辰……
邵青饶骏回来了,身后跟着五六个护卫,其中就有徐英。
“大人,我们把徐英找回来了!”饶骏手里抓着一人的胳膊,见到沈离将那人用力一扯。
徐英在一众魁梧大汉里稍微清瘦一些,头发也梳得最整齐,尤其和饶骏走在一起时看着就斯文俊秀许多。
他拧着眉,把胳膊从饶骏手里抽出来:“你小子别动手动脚的!”
沈离视线看过来。
徐英立刻行礼:“大人,您有什么吩咐?”
沈离把册本抛过去一本:“你能看懂吧?”
徐英的亲爹在户部任职,父亲曾希望他能好好念书考取功名,将来也去户部就职,偏偏徐英是个喜欢舞刀弄枪的,跑去考了武举,后被分到沈离手下做护卫……即便如此,他从小被亲爹逼着看账倒是练出来了。
他翻开册本,粗略翻看了几页后,意识到这不是普通的册本:“这是泗水巩固河堤的册本?”
沈离点头,指着自己手边一堆册本:“这些都是,近三年的全在这里。”
徐英看看自己手中一本,又看看沈离手边一堆,虽然他会看帐,可是这个数量还是让他感到一丝窒息。
他试探道:“大人的意思是?”
“徐英,都交给你了,明天你就跟我去衙门挑人,衙门的人不行就贴榜文找民间能人,替我去核查账目,服役的人数、消耗的钱粮,全都核对一遍,不要只问县里的官员,问那些服役的百姓、各家贩卖木料石料的商人、加工木石的工匠……等这些账对完以后,衙门里还有许多册本等着你。”
徐英一听这工作量差点晕过去,全凭一口气撑着自己:“下官领命!”
沈离停顿了一下,补充道:“邵青,你去帮徐英完成这件事。”
邵青背脊一僵,艰难地开口:“下官领命!”
沈离一遍交代清楚就不会反复絮叨,眼神在回来的护卫之中转了一圈,跳到下一个话题:“你们在城外查到哪些消息?”
“回禀大人……”几个护卫异口同声,随后停顿,干脆站了个先后顺序。
站在第一个的就是徐英:“回禀大人,我今天去蛟龙山走了一趟,查探城外山寇老巢,确定蛟龙山曾今发生过一场恶战,如今蛟龙山上的山寨已被烧毁,寨中留有不少山寇的尸体,我还在山寨之中捡到了这个。”
说着,徐英从自己腰上取下一把沾着血迹的连弩,递给了沈离。
沈离将连弩翻来覆去地看,打开箭匣,看见里面存了三根竹箭,有些惊讶:“竹箭?”
她擡起手臂,瞄准三丈外的树木。按下弩杆,竹箭瞬间飞出去,刺入树身。
饶骏第一个窜出去,拔出竹箭,惊叹道:“大人!此箭刺入树干一寸有余,若是能击中人,不死也得受些皮肉之苦!这弩比兵部的弩更袖珍一些,装的还是竹箭!也不知是何人所制?难道这平川县乡野藏着能人?”
能做连弩的人通常有两种,一种是兵部的匠人,一种是民间精通机关术之人。
沈离的目光带着问询。
“下官对蛟龙山一战颇为好奇,所以离开蛟龙山后就立刻去附近的村子打探情况,才得知,蛟龙山的战事似乎是……”徐英说到这里,竟然停顿下来。
饶骏真恨不得给他一脚:“到底是什么?你说个话吞吞吐吐做什么?”
“是一个小姑娘发起的……”徐英的声音越说越小。
这倒是饶骏没想到的,他呆若木鸡好一会儿才挤出一句:“真的假的?不会是他们编故事骗你吧?”
徐英笃定:“千真万确!我去了蛟龙山最近的两个村子,都是被蛟龙山洗劫过的!那些村民说,他们被洗劫后原本都准备好等死了,谁知道有个村子的人……叫什么?好像叫小丘村!就是小丘村的人突然跑过来问他们——想不想报仇?那些村民光脚不怕穿鞋的,就都去了!之后,小丘村给他们发武器,竹枪、竹刀、连弩,据说还有比马还高的战车……他们训练了一段日子,直接就杀去了山寨,把那些曾经烧杀劫掠的强盗弄死了!把山寨的粮食抢回来分了!那些村民回忆说,小丘村有个年轻姑娘很是厉害,小丘村的村民十分追捧她,还说那些竹刀竹枪甚至战车都是她亲手画图、指挥村民一起做的!包括攻入山寨的计划也是那个姑娘全程参与!我问了不下十个村民,全都这么说!每个人的描述细节有异,但事情的整体走向差不多,应该不是假话!他们何必骗我一个路过之人?”
站在徐英背后的护卫插话道:“禀报大人,我可以作证!在我所去的村庄听到了类似传闻!那个姑娘在云岭山脚一片村庄都十分有名!”
“既然如此,那个姑娘叫什么名字?从何处来?”沈离很有兴趣地问。
“不知道叫什么,只知那些村民称呼她‘钟姑娘’,不知道从何处来,只知道她突然出现在小丘村。”徐英从村民的t描述实在难以想象那个姑娘的形象。
她是年纪小的、是精通机关术的、是耐心带领村民制造兵器的,还是……杀人时来毫不留情。
听说那钟姑娘杀山寇时就提着一把寒光凛冽的刀,一刀一个!
徐英长这么大,唯一一次看女子杀拿刀杀人是沈离杀的,当下的社会氛围追捧温婉娴静的女子,像沈离这样的毕竟是少数,他以为很难遇到第二个。
听了徐英的描述,饶骏惊叹道:“这姑娘真够厉害的。”
邵青认同地点点头。
这些护卫的第一反应并不是“钟姑娘”犯了南晋律法,因为他们知道平川县的县衙无作为,那些村民要是也无作为就只能等死了。
但他们更清楚,能组织一个大乡的村民与山寇硬刚,这种胆识不是一般人有的。
况且,促成此事的不是一个七老八十的隐士高人,而是一个“小姑娘”。
饶骏的脑中灵光一闪,撞了撞邵青的肩膀:“大哥!这算不算七窍玲珑心的能人?”
邵青想了想:“算吧!”
他代入自己想了一下,他是读过学堂、练过武的,可放到“钟姑娘”的位置上,也做不出这些事,他或许会带上重要的人一起逃命、又或许会在山寇来临时与他们鱼死网破。
至于主动出击,除非给他一队寻训练有素的精兵,不然他根本不会考虑带着普通百姓抗击山寇。
然而,一个年轻姑娘做到了!
饶骏此时有些亢奋:“大哥,虽然我俩脑子不好,但这不就是主子想找的人吗?”
“……”邵青嫌弃地挥开饶骏的手,他不明白自己到底什么沦落到和饶骏一样了。
另一边沈离拍板决定:“我想见见这位钟姑娘,明日……不,三日后……”
她有些头疼,后面的日子还有的忙,不仅公务缠身、还要与那些官员周旋、要让那些大户把粮食吐出来……
饶骏自告奋勇道:“大人,属下请命去将那位姑娘带来。”
沈离上下打量他几眼:“你?”
她很少派饶骏单独办事,实在是这人有点缺心眼。
但他好歹也是官宦子弟,是朝京世家的繁文缛节教养出来的,单纯请个人,总没问题吧?请个人很复杂吗?
想到身边可用之人实在不多,沈离同意了:“那你定要以礼相邀啊!”
饶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