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小丘村还是外村来的村民,所有人都被逼上了绝路,不然哪儿有平头百姓喜欢打打杀杀的?
直到看见浩浩荡荡的队伍归村,刘大娘一颗心才算彻底放了下来。
攻寨队伍回村时,正好是胡三一行人结束今日份翻耕的时候。
胡三望着队伍尾端的蛟龙山大当家、二当家,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这些村民,竟然真的把蛟龙山打下来了?
钟逾回到院子时,把钟烟吓得够呛。
钟烟瞬间扑上来,检查她身上的各种血迹,最后才发现,原来都不是钟逾自己的伤……
钟逾倒了一杯水喝下,才开口道:“有好些人受了伤,你快把你准备的伤药发出去吧!”
“嗯!”钟烟郑重点点头,转身回屋里抱出一大堆药物。
她试着给受伤的村民看病,没人反抗更没人反对……这种条件下就算受了伤,他们原本就是指望着自然好的,现在有人懂医术,那就让懂医术的人看,有什么好挑剔的?
钟烟忙着给人治伤,钟逾则是打了许多井水,跑到后面的空屋给自己洗了洗。
洗完,她回房躺床上睡了。
这一觉睡得有些沉,一直到第二日天光大亮,钟逾才从床上爬起来。
出了卧室,钟逾在外面走了一圈,发现院子里竟然没人,而且屋里也没人。
她一边洗漱,一边还听到村里敲锣打鼓的声音。
钟逾料理完自己,循着锣鼓声音传的方向走去,没一会儿就走到了小丘村的中心点。
只见村长站在一块石头上,面上并没有多少高兴,但还是说着鼓励所有人的话——什么成功战胜山寇、粮食暂时解决了……
战胜山寇是好事、解决粮食也是好事、山寇伤亡惨重而村民死了几十人看上去好像好许多?
可还是死了人啊!死的都是曾经一起耕种、一起进山的的近邻,前几日还见过他们的音容笑貌……
村长决定将山寇那边抢来的粮食分给所有人,首先是最开始被山寇袭击的八个村庄不能少,这些天他们出人出力,吃着野菜啃树皮,到了山寨的门口也是冲在最前端的那群人,更重要的是,山寇们抢来的粮食本身就有他们的一份。
然后是给村里的每个人,连钟逾和钟烟都分了一份。
小丘村所有人都参与了这场战斗,只不过有的人在前方有的人在后方。
大家领了粮食,对未来燃起希望,只要有了粮食,都觉得能活下去,哪怕现实如此的残酷、如此的沉重……
发完粮食,村民们开始审判山寇。
人到底有没有权利去审判别人?这里没人想讨论过于复杂的问题,他们只知道官府不管这些人,而他们要是不管最后倒霉的只会是自己。
再就是,许多外村人是真的对这些山寇恨之入骨,他们抱着满腔恨意加入了小丘村的讨伐队伍,只有将这些山寇真正处理,一切才会结束!
经历了两场战斗的小丘村村民也好,怀着血海深仇的外村村民也好,他们已经抛弃了许多幻想,就如同反击山寇靠自己,他们渐渐明白,审判这些山寇的,还得是自己。
所有山寇今天都不用翻耕田地,被绳索困住,丢在村子中央。
胡三耳尖地听见,那些人已经在想办法处理他们了——
张猎户的想法就如同他这个人一般干脆利落:“弄死这些畜牲也简单,我给他们心口一人一刀,保证死透!”
“哎呀!”村长摇了摇头,满脸都是不赞同,“这么多个呢!一人一刀都要刀半天,这可是活人,张猎户你就不嫌晦气?”
张猎户想想也是,确实是晦气!
第二个人发言了,这是从清水湾来的外村人。
清水湾的情况当时很是惨烈,此刻,这位村民吐出四个字:“千刀万剐!”
不少小丘村村民吓一跳。
小丘村积极反抗没有被抢,恨意大多比不上外村人,他们是想山寇死,没想把他们折磨死。
村长立马否决:“谁来剐?我可不干!”
有人接嘴道:“叫冯屠户来!”
人群中冯屠户出声:“别!我不来!你叫我杀个猪还行,剐人能一样吗?”
钟烟弱弱地说了一句:“剐可太血腥了,如果非要杀人,还是干净点好……”
村长点点头:“对对对,还是钟大姑娘的说得在理!找个血少的死法吧!”
如果搞得到处都是血,未免太可怕……
胡三心情格外复杂,明明听着这些人在讨论如何弄死他们,可是听见钟烟说话,心里又升起一股迷之感觉……至少因为她,不用被剐……
村长把问题再一次抛给钟烟:“钟大姑娘,你可有别的法子?”
问完,村长就后悔了,这种问题干嘛抛给一个看上去娇滴滴的姑娘?他很想给自己一嘴巴。
“呃?”钟烟是真的被问住了,她思索了好一会儿,认真回答道,“之前在山上采药的时候,我看到一种有毒的草药,据说发作起来全身如同蚂蚁啃食、如同千刀万剐一般……书上是这么写的。”
村长觉得这个方法很可行,给他们吃点药,他们自己就死了,还简单省事,就问:“山上还有吗?我让人去去采一些?”
钟烟摇摇头:“应当是不多了,这种草药的生长条件极其苛刻。”
“唉……”村长感叹,“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直到钟逾开口:“你们想尽量出血少的处决他们,那就吊死好了。”
她只是突然想起镖局提过的莲花乡,莲花乡的人造反t就是如此,将乡绅吊死了,以及,吊死是有些痛苦的。
村长眼睛一亮:“好办法!”
话音刚落,山寇人群中传来哭喊声——
“不要啊!我不想死!”
“我虽然落草为寇,但我其实从来没干过坏事!”
还有人的骂声——
“你说什么狗屁话?你这样的要是没做过坏事,那世上就没有什么能称之为坏事了!”
“吊死大当家、二当家就好,我们这些小喽啰只不过是听命行事!”
大当家因为喉咙中了一箭,到现在都说不成话,只能用眼神瞪杀那人。
二当家则是开始语言输出……
钟逾一向不喜欢听别人哭,面对钟烟这种还稍微有点耐心,而山寇们纯粹就是鬼哭狼嚎。
她对村长道:“他们太吵了,不如我们现在就把他们挂树上吧?”
山寇们瞬间噤声。
最终大家一致决定,先送大当家和二当家上路,至于其他小喽啰,本来也是要一起吊死的,但是村里人想留几个干活,因此便由全部村民指认,只要是被他们见过做恶事的,直接不用商量可以送上路了。
如此一番指认,最后剩下的山寇竟然十人不到,这几人暂时给留了下来,就继续翻地吧……
如此这般,对蛟龙山众人的审判结束了……
这天后,钟逾又去了一趟县城。
依旧是去了镖局。
进门的时候,掌柜在老地方打瞌睡。
钟逾走上前敲了敲掌柜的桌子。
掌柜擡起头,瞥她一眼,尽管钟逾戴了帽子看不见相貌,可是掌柜依旧认出她:“是你啊。”
这样的身高、这样的体型、这样灰暗的服装风格,进起来镖局的人中,只有钟逾一个是这样子。
钟逾开门见山就问:“莲花乡的事可平息了?镖队可以出发了吗?”
掌柜摇了摇头:“唉呀!还是不行啊!”
“还没闹结束?”钟逾不解,“吴明府不管?”
“是啊!莲花乡现在可不得了,阎王过去都得绕道!至于吴明府,他府里养的都是酒囊饭袋,哪有本事去镇压闹事的乱民?”掌柜嘴上抱怨个不停,“害得我这处镖都不好走咯!”
平川县是丰州管辖的地界,丰州更是其相距最近、最热闹的州府,镖局的生意大多和丰州有关。
“吴明府可有上报上级?”钟逾蹙眉。
“那我可不知道!”掌柜猜测的,“应该是没有上报吧,不然丰州府能不派人过来镇压?”
为官的谁也不想自己的地界有人造反,这个是个大污点!
钟逾知道自己还是走不成,接下来随便和掌柜聊了几句,就告辞离去。
后面日子短暂平静了几天,直到腊月过半,新的问题接踵而至……
这天,钟逾坐在院子里看书,就听见门外传来狗厌的喊声:“乡邻们,江府来人了,江府又来人了!”
同样在院子里研磨草药的钟烟顿住:“妹……妹妹,他们说的江家,是那个吗?”
钟逾给出肯定的回答:“是。”
钟烟瞬间紧张起来:“难道是因为我们……”
钟逾否认:“应该不是。”
钟烟:“那是为什么?”
“为了收租。”
前一段日子山寇猖獗,江府的人都不敢过来。
只是,村民联合攻上山寨不是秘密,短短几天就传开了。
江府当然也得到了消息——这下好了,没有时不时跳出来的强盗拦路,不正好给他们机会去收租吗?
想起小丘村,江府的桃管家就头疼不已。
上次去那边收租,他和当地一个猎户打架,那野蛮人下手实在狠辣,所以桃管家好久没来这边收租了。
眼看腊月都到了,租子可不能拖去明年,因此,今天说什么都要收租!
一进村,桃管家莫名觉得这些村民看起来更凶悍了,而且一个二个对他横眉冷眼的,跟那什么张猎户似的……
桃管家鼓足勇气,他觉得自己今天什么都不怕,因为他身后带了四十多个家丁,为的就是防着张猎户那样的刺头发癫……
桃管家坐在马车上,一边往前,身边的家丁敲着锣喊:“乡邻们,出来交租了!已经拖到了腊月,哪有租子拖到明年?按照我们江家的规矩,拖到明年的租子一律折为地契!别到时候各位后悔!”
车上人喊得卖力,奈何车下人都不太搭理他。
到了村子中央一棵树下,桃管家搬出椅子桌子,往树下一坐。
今天搭理桃管家的人特别少,眼看着几个村民从附近路过,愣是没有人停下来给桃管家一个眼神。
终于,桃管家忍无可忍,命令自己的身边家丁上前,抓住某个路过的村民,往桃管家面前一推。
大冬天,桃管家手里还抱着个暖炉,睥睨着不想要地了?”
冯老六常年被江府欺负,因为他租了江老爷的地。
想想以前,真是一年做到头,最后谷子大部分交了租,自己剩不了几粒米,每天都要省吃俭用,吃完接着种田。
年复一年,永远如此。
他以前没质疑,现在想起来莫名觉得憋屈。
可是世上所有庄稼人都是如此,也从来如此,到底为何憋屈呢?
冯老六脖子一梗:“没粮!今年谁家有粮啊?”
“我倒是听人说你们从蛟龙山下来,背着一袋袋粮食,现在你还跟我说没粮食?想糊弄谁?”陶管家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恨铁不成钢地望着冯老六,好像他不是从蛟龙山背了粮食回来,而是从江家背了粮食似的。
冯老六吓了一小跳:“蛟龙山你都知道?”
桃管家冷笑:“赶紧把粮食交出来,今年的租子给你勾了!明年你再好好种个地,大家在一起还是和和气气的!我家老爷也不会怪罪你!”
冯老六表示拒绝:“不行!粮食给你们我冬天吃什么!”
喝西北风啊?
“谁管你吃什么!”桃管家满脸不耐烦。
这些村民动不动就哭没粮食,实际上吃点树皮野菜照样也能活下去!既然如此,还浪费粮食干什么?
冯老六生气了:“没有粮食!滚!”
桃管家被吼得一愣,回过神来继续拍桌子:“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对我大呼小叫?你不给江家脸,江家也不会给你脸!”
冯老六挣脱束缚:“要租没有,要命一条!”
冯老六也是跟着去打了山寇的,经过两次战斗,心态多少发生了一些变化,他们都清楚一个事实,没有蛟龙山的粮食,他们要撑下去很难很难……
桃管家彻底觉得冯老六脑子害了疯病,以前这家伙也不像这样赖皮吧?
“打他一顿,进他家搜粮食!”桃管家指挥道。
家丁异口同声:“是!”
其他村民本来不想给桃管家眼神,现在一看冯老六被打,都装不了路人了,纷纷上前拉开江府家丁与冯老六:“干什么动手动脚?还打人?”
从蛟龙山下来后,小丘村众人的武德有些充沛,哪怕看着桃管家背后几十个人都没觉得怂。
桃管家阴阳怪气依旧:“这会儿倒是晓得过来了?交租交租!你们全都没交租!我知道你们有粮食!赶紧交完了事,省得我天天在这穷乡僻壤和你们蹉跎光阴!”
小丘村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齐声道:“没有粮食,你赶紧滚吧!别逼我们动手!”
桃管家今天带了不少家丁,自己也跟着硬气了不少。
“你们还想动手?真是给我开了眼!”眼见小丘村抗拒,他对身后的人下令,“给他们一些教训!”
群架一触即发!
桃管家此行带了些杀鸡儆猴的心思,所以几十个家丁都拿着棍棒。
小丘村这边不到十个人,他们心里还有些忌惮对面的数量。
可是对面已经举着棍棒走上来,再想到那些用命换来的粮食,便下意识摆出防御的姿态。
交出粮食固然简单,就是觉得好不甘心……
直到此时,他们再次发现,钟逾交给他们的三人阵型真的很管用——三人一组,后背交给同村伙伴,就算对面人多、就算会挨棍棒的打,可对面短时间内不能将他们制服。
张猎户教给他们的格挡招式与进攻损招同样管用,他们甚至能在偷袭完对面后抢到武器……
现场打成一团,但由于江府人多,小丘村有些落了下风。
即便村民落下风,江府也没占到多少便宜,竟然是一个人都没按住。
狗厌就混在群架当中,他脸上挂了不少彩,肩膀、胸口、小腿大腿哪哪都疼,他知道这样下去吃亏,索性一边格挡一边往外圈挪动,最后瞅准机会,一下子从人群中t钻了出去跑了。
狗厌不是临阵脱逃,而是去叫人。
小丘村地界小,又四通发达,没一会儿,拿着锄头、棍棒、竹枪的村中壮汉赶来加入群架。
江家的这些家丁拿着棍棒看着吓人,可是论力气完全比不上庄稼人,论抗揍更比不过。
不过半刻,江府的家丁倒了一地。
站着的江府人只剩桃管家。
所有村民的目光都聚焦在桃管家脸上,吓得桃管家暖炉都掉地上了,他往后一退,结结巴巴道:“你……你们……”
他想骂家丁们没用,更想骂这群刁民野蛮,却又怕他们真的对他展示一下野蛮,他这身板可经受不起……
也不知道狗厌从哪里找了一根绳子,朝着桃管家走了一步。
桃管家吓得大叫:“你别乱来!你……你想怎样?”
狗厌一句废话没说,上来先将他五花大绑。
接着是江府的诸多家丁,所有人被绳子串成一条长长的队伍。
绑完后,村民拖着这条队伍往村长家走去。
当村长见到篱笆外长长一条队伍,整个人都呆住:“这是……”
狗厌开口将来龙去脉解释一遍。
听完过程,村长心情复杂。
以前看见这些人来收租,他心里总想着忍、再难的日子总有过去的时候。
现在却觉得,终究还是有忍无可忍的一天。
小丘村的村民去蛟龙山和山寇拼了命,并且已经有人丢了性命,这些钱粮是血换来的,哪怕村长自己答应将这些钱粮交出去,其他村民也不会答应。
狗厌问道:“村长,这些家伙怎么办啊?”
村长沉默了片刻,才对桃管家说话:“桃管家,今年我们村多少田地颗粒无收,地里长不出粮食,我们拿什么交租?蛟龙山的钱粮是我们拿命换的,只能请桃管家帮我们与江老爷说说好话,免了今年的租,明年若是丰收,该交的租自然会交。”
村长态度还算冷静,与村里其他人咬牙切齿的模样形成了鲜明对比。
桃管家心里不安又放不句好话!”
村长没有急着让步:“桃管家答应我们的条件了吗?”
桃管家心里寻思——不如自己现在嘴上先答应着,回去再将情况如实禀报,把问题留给江老爷,他自然会想办法!
他脸上挤出一个笑:“乡邻们的意思我明白了!只要你们放开我,我保准回去将各位的意思转告给我家老爷!”
村长眉头紧锁,他没那么天真,也感觉不到桃管家有丝毫诚意。
放人倒是简单,可是对方真的会按照自己的承诺做吗?
果然,其他村民纷纷出声抗议——
“不能放!他变卦怎么办?”
“就是啊!江家能有什么好人?年年恨不得从你身上扒下来一层皮!”
桃管家心里一紧:“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回去肯定跟老爷说这件事,绝不反悔!”
村民冷笑:“你是江府的狗,当然会说,但是不是帮我们说话,谁知道?”
“就是!”
站在村长隔壁的狗厌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主意,低头对村长耳语了一阵。
桃管家支楞起耳朵,可惜无论怎样都听不清狗厌说什么。
村长听完点头,露出满意的笑:“你小子,关键时候还是有点小聪明的!”
说完,村长打了个手势:“这些江府家丁的绳子都解了吧!他们可以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