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明了的是,苏冷这次来,是想说服焦显平,帮助焦璐走出阴影协助警方侦破案件,还有她。因为许光所涉及的,不仅是这次的绑架案,还有三十年前她遭受的“地狱囚禁案”,她可以作为证人,去阐述为什么许光第一通威胁电话是打给自己,去讲述三十年前她和许光的交集。这一点,现在不仅是她一个人知道的了。
可焦显平拒绝了。
以他不希望自己妻子和女儿自揭伤疤二次痛苦为由。
苏冷慢慢走出去,擡头寻找半小时前还能满目触及的星辰,可高阔天空,只有一团团乌云,无边无际的黑。
最终走出了小区,她心口一阵抽搐,和一个无情冷漠的母亲,一个有可能杀害了自己父亲的伪君子博弈时被刻意掩饰忽略的绝望、恐惧像洪水泄闸,决堤而出,潮热肌肤彻底被一层层冷汗冲刷干净似的,她再也无法前行,艰难蹲了下来,脑子乱糟糟的其实什么想法都没有,耳边只有来去不断的风。
不知道过了多久,心跳渐渐平稳了,苏冷捋起额前打湿的额发,从裤子里掏出手机,还是通话界面,她出神盯了会儿,心有所引扭头,看到季见予是从她身后出现的。
刚才她快要走到焦家门口,季见予突然打来这通电话,她刻意停下脚步,可话筒又一点声响都没有,她突然想起来,自己进去一趟,应该录音。于是,没挂断这通电话,似乎是相信他也不会挂断。
季见予走过去蹲下去,好好看她,忽然无厘头笑着来一句,“刚差点又想从背后偷袭你来着,你头发一直这么长。”
说完,替她把手机拿走了,亲自挂断了这通电话,什么也没说,伸出一只手,苏冷目光先随着他高大身影起来,像受到梦境指引一般,情不自禁将手搭上了温暖的掌心。起来的时候,双脚是漂浮的,血液重新活过来,世界又有了别的颜色。
她头发都被汗打湿了,垂在脸颊的两绺格外分明,眉根也有雾感,五官更加清晰,脸上亮晶晶的,唇还是一样嫣红。
“害怕吗?”他双手替她把头发分开,让她整个轮廓露出来,是他的呼吸在抖。
他就在焦家后花园,一墙之隔,听她在电话里不停冒进,和焦显平对峙那几段话,季见予觉得自己灵魂都跟着碎裂了,他想,如果焦显平有进一步动作,他一定会毫不犹豫撞进去,一命换一命。
季见予无法想象她一个人面对一个冷血母亲,一个疑似杀害自己父亲还伪善到底的恶魔,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坚定的决心。
可她做到了,她先用强硬态度逼焦显平露出了马脚,至少,他真的不是能无时无刻不是大度非凡的“慈父”形象。他知道苏冷恨他们,所以他认为苏冷这个时候露面,是幸灾乐祸看热闹的,而事实上,因为他,他唯一的亲生女儿付出了惨痛代价,可他只能把自己的无能、心虚和怨气发泄到苏冷身上,这一点,苏冷没料错,他的确是一个疼爱女儿的父亲,可他的爱,是希望把他女儿的痛苦转移到别人的女儿身上。
其实多么讽刺。他这么爱他女儿,怎么忍心让别人的女儿失去爸爸。
苏冷声音还是抖的,虚虚舒了口气,“我怕死了,我真怕他当着尤眉兰的面冲上来掐死我。”说完,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吐了吐舌头,强装出来的轻快。
季见予没忍住拥住她,唇贴上她的发,“你做得很好,那场戏,演得很好。”
苏冷本能想推开他,意识还是分明,可大惊之后,她的确需要也贪恋这样可靠有温度拥抱。就像初中谈恋爱,她只是想在自己有情绪的时候,有帅气的男孩子做她的垃圾桶,享受对方面面俱到的照顾,他们这样毫无尊严,也只是想索取一个吻,这对她而言也是愉快的体验。
最后质问尤眉兰那里,确实是段戏,苏冷脑袋靠在他肩头,失焦望向了路边的一簇小花,轻声说:“我想要他们夫妻互相芥蒂,不知道会不会成功。”
如果是十年前,苏冷可能还会和一个不爱自己的母亲说那些话,做委屈的小朋友,用哭用喊吸引她的注意力,天真以为自己多闹,她就会爱自己。
“可我早不会这样做了,所以那段戏,我应该可以获奖,我还流泪了呢,焦显平好像被我搞的思绪都乱了,他可能单纯以为我是挑衅发疯来的。”
忽然,她在他怀中仰起头,眼睛尤其亮,自言自语一样呢喃,“可是为什么从那个阴森森的家出来后,我还是想哭。”
“想哭就哭。”
苏冷静静看他一会儿,忽然面无表情推了他一把,“你什么都不懂……”脾气说来就来,下一秒,所有离开的动作全部作废,季见予撼死了她,低头狠狠在她红唇一啄,苏冷怔怔与他对视,只记得放纵自己大口喘气,出卖了心跳。
“你是想起了爸,看到一丝让他死而瞑目的希望。但我还是希望,你任何时候,想哭就哭。”
空荡荡的身后,有车辆疾驰而过,苏冷知道那不是她要搭乘的车,走了就走了。
她忽然也踮脚,在他唇上快速掠过一个吻。
随后在他愕然目光下抿了抿唇,有意无意避开他纠缠不休的眼,抚了抚唇,嘟囔:“你不要总自以为是揣测我。”
季见予面无表情,看她灵动的五官在眼前晃来晃去,只有老天爷知道他此时此刻心跳得有多猛烈。从前,他对她也无所不知,只是高高在上的态度,让他仅仅以此自满,第一次,因为懂她,纯粹为这份默契心生感激和幸福。
情不自禁发问:“我想知道,你流下的眼泪,有没有一瞬间是因为你知道我在身后陪你面对这一切。”
苏冷摇了摇头,“你想害死我吗?”她冷不防朝他小腿踢了脚,“我要回去了。”季见予抓住她手,“我会让楚亮继续带人手跟着你。”
“向星赫已经给我加强了保镖团队。”她不躲不闪,似乎是在说,你来晚了。
季见予的确无法做到无动于衷,眼角那抹笑忽然就模糊了,不过片刻,他有怡然自弯了弯唇角,“那我就把他们全都赶走。”
黑色瞳孔里的光亮,比远如前尘的那晚的极光还要绚烂。
“那是你的事。”苏冷又变回了那个疏离冷淡的样子,理智只会在面对其他人和事时短暂失守,如果只有他们两个人,她的态度还是冰凉得刺骨。
苏冷没再说话,想了想,最终把衬衫脱下来,他不接她就直接挂到他肩头,省了一番拉扯。然后,微微后退,似笑非笑歪头看了看,最终顺着风来的方向,姿态轻盈转身像只蝴蝶飞走了。
两人不约而同想到的,那时候他陪她拍写真,不让她穿太凉快去,争执过后总是苏冷败下阵,等真正开拍,季见予亲自帮她保管大包小包,苏冷故意不把外套塞进包里,快速把衣服凌乱缠上他脖子肩头,配上那张冷脸,十分滑稽,她欣赏够了,扮个鬼脸快速跑开。
似乎是在说:不是你让我穿的吗?
她总是在挑衅他,先让他以为她妥协了,然后出其不意执着于她自己的小把戏。那时候季见予就被她耍弄过一回,后来校庆,他还是掉进陷阱里,自己都未曾察觉地乐在其中。
这一回,季见予没追上去,把人好好惩罚一顿,而是拿出手机,记录下这一刻。
久违的苏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