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菊姐把厨房收拾干净，提起满满一袋垃圾，关灯前朝楼上看了一眼，还在可惜被白白浪费的一顿饭。焦璐又是粒米未进，不仅如此，在焦显平走后她忽然一言不发把汤汤水水全砸了，焦显平回来后她就开始嚎啕大哭，听得人心里长毛。
默默叹了口气，菊姐强压住心里不好的预感，匆匆离开了。她平日都住在焦家，可自从焦璐出事，她老觉得怵得慌，半夜睡不着出来倒杯水喝总会被尤眉兰的佛机吓出冷汗。
有时候她想偷偷摸过去把机器关掉，走近了才看到窗帘上有个人影，差点没惊到晕厥。
尤眉兰手里夹有烟，披头散发站在阴影里，身姿还是柔韧优雅，其实如果不是这么个场景，菊姐也是要感慨一句的。她和尤眉兰差不了几岁，可人家不用为生机发愁，状态可不还是像三十多岁，菊姐觉得这些富太太每天就是太闲了，才费钱信神拜佛的。
“眉兰，这么晚你还在这里抽这个东西，一会儿焦行长发现，又要不开心了，他是最担心你身体的。”
尤眉兰微微一笑，倒没说什么，把烟头摁在了烟灰缸里，突然说：“你知道我第一次见过年纪最小的女孩抽烟是几岁吗？”
“啊？”菊姐困得脑袋抽抽，想这和她一个中年妇女抽烟有什么关系。
“十七岁。我到学校接我女儿，看到她还穿着校服就在校门口吞云吐雾了，姿势很娴熟，我当时觉得她真的很不争气，为什么好好一个女孩子会像那些不懂检点和爱惜自己的小太妹一样，那次，我并没有接到她。”
菊姐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尤眉兰在说的是她和已经死去的丈夫生的那个女儿，毕竟自己在焦家干这么多，焦璐这个继女和尤眉兰的关系实在不像一般重组家庭的母女关系，她们太和谐融洽了，有时候菊姐都会觉得他们本来就是一家三口。
“后来回家，我和她爸爸说了这件事，可她爸爸说，他很早就发现女儿口袋藏有烟和打火机了，他非常沮丧自言自语了一句，‘这孩子到底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我也是后来才去想，我撞见她的时候，她动作已经十分娴熟了，那她一定很早就开始有只能靠尼古丁才能排遣的情绪。”
说到这一层，菊姐可不困了，十分不屑，“十几岁的孩子，少他们吃还是穿了？现在的年轻人就是日子过得太舒服，我们那时候，家里几个孩子，温饱都是问题，谁不是卯足了劲活下去，哪有时间想这么多。要我说，孩子学坏就是学坏，哪有这么多矫情的借口，我看小璐就没这么多坏毛病……”嘴一快，菊姐险些把自己舌头咬坏，她的确潜意识觉得尤眉兰也是不喜欢自己亲生女儿的，可自己一个局外人，这么说又的确是大忌了。
菊姐讪讪低下头，心虚得眼神乱瞟，尤眉兰把烟头扔开手，笑了笑：“我以前也是和你一样的想法，因为我自己就是越艰难越要拼命活下来的人，我总想逃离大山，做人上人，我自己的女儿，生来就有优渥的成长环境，可她偏偏要自甘堕落。”
“菊姐，如果当年我没有考出去，恐怕也要和你一样，所以我能理解你的想法。”
过了很久，菊姐才猛地惊醒这阔太太讽刺自己呢，如果她还是留在农村，也是和自己一样没有任何内涵的市井妇女。菊姐啐了口唾沫，磨牙狠狠骂这娘们儿，拽什么，她也知道自己也是山沟子出来的，怪不得养不出好女儿，听说焦璐妈妈就是城里的白富美。
今天看到苏冷真人，菊姐就无话可说了。
眼睁睁看着满屋的灯光灭了，尤眉兰悄无声息走下楼，走到窗边点了根烟，等抽完才反应过来没听到诵经声，应该是机子没电，菊姐总是忘记充，所以她会让焦显平完成这个工作。男人不信这些，总调侃她神神叨叨，可每天早上出门和晚上应酬回来，他还是会例行把插头插上。
尤眉兰站了很久，最终弯腰把按钮彻底关上了。
在楼上走廊碰到正轻轻从焦璐房间出来的焦显平。“小璐睡着了？”
焦显平没回答，皱了皱眉反问，“你又抽烟？”
尤眉兰同样没回答他，她的态度不算稀罕，算是默认，从焦显平身边走过去，“我进去看看她。”手刚搭上把手，立马被复住了，一瞬间的劲，可肌肤相亲在这刻又是熟悉久违的温柔。
自从焦璐出事，两人很久没有过这样的相触。尤眉兰波澜不惊擡眼看他，似乎是在询问他什么意思。焦显平也看她许久，眼中那点光渐渐散了，吐了口热气出来，握住她手往外走了一些，柔和问她：“为什么这么看我？”
“你不想让我进去看小璐吗，像小冷说的，十年前我就这样陪过她。”
焦显平眉头一凛，慢慢直起了先前为了找她眼睛而弯下的身体，自然而然替她把一缕头发放到了耳后，并不理会她话中冷淡的锋芒，无奈一笑：“我以为你还在生气，这段时间，咱们的确疏远了些。”说完，他叹了口气，像闹别扭的青年，“难道你真的从不担心我是在外面……”
话头一止，焦显平想起什么，脸色也渐渐沉了下去，极是疲累地揉了揉额角，“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无论何时心态都很平稳，有时候是我感受不到你的爱，可我又再清楚不过，你有多在乎我。这段时间，因为小璐，我的确整个人兵荒马乱的，照顾不到你是我的问题。”他自嘲一笑，“我得向你学习。”
尤眉兰还是没有反应，一张脸一点情绪也无，焦显平握紧她肩头，再次低眉，“怎么了？还在生我的气，我是不会说话，刚才是想逗逗你，弄巧成拙了不是。”
“我进去看小璐。”
手徒然落空，尤眉兰一点和他亲热的想法也没有，染有烟味的发丝从鼻端拂过时，焦显平心头一阵狂躁，脸上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反手摁住了女人的手腕，“没必要。”
低沉嗓音与刚才调情时惯有的柔蜜腔调截然不同，尤眉兰停下来平静寻找他眼睛，“没必要是什么意思。”
焦显平吐出一口气，没有尤眉兰的视线，“小璐现在除了我，见谁情绪都很激动，我原本以为，你会成为例外。”他话没有说完，空气沉寂下去了。
尤眉兰当然立马领悟他什么意思。
有一回半夜尤眉兰起夜顺便进焦璐房间想看一眼，才靠近焦璐就醒了，尤眉兰想过去，她一个劲拥着被子后退，大喊大叫，焦显平匆匆赶来不停拍她背耐心哄：“这是尤阿姨，不要害怕……眉兰，你先帮我……”
焦璐突然睁大眼睛，吼了一声：“不要尤眉兰！不要尤眉兰！”
尤眉兰和焦显平都怔愣了一瞬，他们相处近十年，焦璐从来没说过这种话，可那个时候，她像讨厌父亲给自己带回新妈妈的小朋友一样，不管不顾愤怒哭了。
后来焦显平还安慰尤眉兰，“小璐现在状态不稳定，你别往心里去，她从小就喜欢你你还不知道吗？”
尤眉兰倒很看得开，“她现在精神失常，一言一行说不定都是潜意识。就算她不要我，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因为她有自己的妈妈，当年她也不过是个小孩，她妈妈不理她，她知道只能跟着你，你喜欢什么，她也喜欢什么，我始终相信，没有谁是希望人都活得好好的，原生家庭却是散的。”
焦显平沉默良久，盯着黑暗里身旁女人的背影陷入沉思。
尤眉兰的话，给他一种不能用“豁达”来形容的感觉，她总是这么理性，明明十几年前她就对他的女儿很好，有一种特殊感情似的，焦显平感受得到，并为此沾沾自喜，他曾毫不保留地向她表白，他一直把焦璐当作是他和她的小孩，所以那段时间，他让焦璐补习功课，把她送去淀城的全国名校，常带着女儿和尤眉兰苏南添聚会，为的是让焦璐和她能多增进感情。
焦璐也从不排斥尤眉兰，她喜欢温柔漂亮的阿姨，小的时候她也许懵懵懂懂，可长大一些的时候，不等他问，十几岁少女就会不经意“吐露心声”，和他说爸爸要是你当初和尤阿姨在一起就好了。
他戏笑，“我要是和尤阿姨结婚就不会有你了呀。”焦璐皱了皱鼻子，钻到他怀里撒娇，“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做爸爸的女儿的。”
后来，他说他要和尤眉兰结婚了，焦璐还替他筹谋划策，埋怨他怎么不给尤阿姨一个求婚仪式，特意请了假从京城回来见证他们的婚礼。
……
小棉袄如此懂事惹人疼爱，可今时今日，尤眉兰却平平淡淡地指出，他和前妻破碎的家庭，让他的女儿从小就学会察言观色，害怕两边都抛弃自己，所以小小年纪就会揣测他的心思，按照他喜欢的方向去成长，这样就能牢牢抓住爸爸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