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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2 / 2)

苏冷抿了抿干燥的唇,觉得出门前涂的一层唇釉全都已经结块,“是,所以我想拜托一下季叔叔,看看医科大那边还有没有床位。”说完,又立马补充,“其他的不用麻烦叔叔。”

“医科大的床位很紧张,像那种手术的病人,基本上下了手术台医生就会开始撵人,没点关系的确很难。”文玉开始摩挲自己手背,不知道在想什么,对苏冷说:“难得你这么孝顺。”

“我爸不在了,他们是我最亲的人,我姑姑大伯他们离得远,自己也有自己小家要顾,我本来就应该照顾他们,也应该替我爸尽孝。”

小许噌噌跑过来,“太太,苏小姐可以开饭了。”

苏冷如梦初醒,一双眼说不上热切,但足够诚恳看向文玉。

“先吃饭吧,医院的事得你季叔叔出马。”说完就起身了,想起来和小许说一句,口吻冷淡,“见予不回来,也不用先给宏风盛饭。”

“我知道哩,在车上的时候见予哥打电话给王叔了。”

文玉停下脚步,眉头轻轻一皱,“他说什么了?”

小许突然神秘兮兮的,捂起嘴来小声说:“问王叔有没有空,王叔说替您回紫苑拿炭,还说我们碰到苏小姐了,他就说不敢和您抢人。”

文玉紧致精致的脸看不出什么情绪,回头招呼也跟着站起来但没有下一步行动的苏冷:“蕉蕉来呀。”

突然亲昵,苏冷却还没从刚才一番她给自己设置的博弈中缓过来,腿是软的,主动解释:“我不知道你们搬家了,幸好碰上了王叔和小许他们。”

“老王还记得你吧。”

超乎苏冷意料,文玉只字不提尤眉兰,没说“你妈没告诉你”之类的话。

“记得,我也记得王叔。”

车上收到的关切,苏冷捧都捧不及,此刻想起来,心里更是暖。

腼腆一笑,小孩一样纯真又傲娇。

文玉静静注视着,锐利的眸光一闪,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融化了。

饭吃到一半,季宏风也回来了,文玉主动提起苏冷奶奶住院的事,季宏风立马神情紧张,问东问西,即刻打电话给以前的同事。

“我刚才问了,现在虽然快过年了,但也是神经科的旺季,很多老人都还在住院调养,也都是有点关系网的。”

苏冷手开始抖,眼神一点点暗下去但又立马强迫自己表现随性一些。季宏风都看在眼里,无声叹了口气,想起苏南添,眼中的疼惜掩盖不住,“蕉蕉不用担心,他说会帮忙协调一下,实在不行,淀城好医院这么多,叔叔总有办法。”

苏冷鼻腔猛的一酸,忍了再忍,才能举起装饮料的杯子保持声线平稳,“那我先谢谢叔叔阿姨了,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过年还来叨扰你们,有没有酒呀,饮料喝得我心里不舒坦。”

季宏风笑出声,摆手道:“不说那些,你能记得找叔叔帮忙,叔叔开心都来不及。南添……我们算是小时候就认识了,那时候大家都还是小伙子,以前在泉州我们也是隔壁邻舍,那时候我干临床,忙,我那些弟弟妹妹又都在上学,见予他奶奶有什么事都是你们家帮忙。他的父母亲也是我的长辈。其实我还有些愧疚,这些年应该主动去看一看他们的。”

苏冷心中一惊,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摆,“叔叔,您别这样说,您对我们家,照顾够多了。”她羞赧一笑,“就这些,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还了。真的,我没有我爸这么有出息,说来也挺惭愧的,这点小事还要麻烦你们。”

“这杯,我敬您和阿姨。”

苏冷把杯口转向了很久没出声的文玉,她知道文玉一定是十分不认同季宏风过于低的姿态和过滥的好人心。

但好在,文玉什么都没说,很慷慨接受了她这杯敬酒。

吃过晚饭后,文玉真要到后院架火烤肉,邀请苏冷一起,苏冷不该回绝,但她刚投中了一家公司今晚九点面试,不得不走了。

陈弥还提醒她小心被骗,谁家好人年二十九大晚上面试。

乔劲觉得没什么,反正是远程线上。

文玉也没强留人,就是季宏风有些遗憾,“家里多个人,氛围是不同,不然平时都是我和阿姨两个人,吃饭都冷冷清清的。”

苏冷不知该如何回话,人老是容易寂寞,时常感慨,有几个瞬间,苏冷看着季宏风,会想起苏南添,如果她的爸爸还活着,一定也是这么孤独。

她的心被绞死。

又时刻警惕,觉得什么都不说显得她这趟来目的太强。

“季见予平时是忙工作,他这么优秀,叔叔阿姨一定很骄傲。不过再厉害的人,平时努力工作不也就是为了过年这几天好好陪一下家人吗,等过年,叔叔可以赖着他!”

苏冷语气娇俏,那点少女心性这么多年还在,不是刻意装出来的,把人哄开心了。

再三告别后,苏冷裹紧围巾往外走,看到乔劲私聊提醒她:面试去咖啡厅这些公众场合吧,到时候把地址发我。我赶不过去我也一定让陈大姐过去。

苏冷“噗嗤”一声笑出来,发语音威胁他:“必须得你赶过来,不然我就把你喊陈弥‘大姐’的记录发给她看。”

“妈的,苏冷你真没有心啊,呜呜呜……猛男流泪,真伤心了。”

他越伤心苏冷很没有义气的越轻快,她忘了自己戴有围巾,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哈了口气,结果却浮到了上头,镜面迅速复上一层白雾。

世界瞬间消失一般,苏冷徒然一惊,那种被遗弃的恐惧无助来得措不及防,笑意一下消失无影无踪。

扭头,还能看到季家灯火通明的别墅,幽暗夜色里一草一木在逐渐恢复清亮的镜面里无声沉眠。

一切都还在,都是真实的。

苏冷呼吸都在颤,一阵孱弱的过电感从四肢百骸深处漫上来,忽然很想吐,整顿饭她不停在往喉咙塞东西,此刻全都反上来,很糟糕。

她蹲在路灯下,打电话给苏老爷子。

还好,苏老爷子不像老太太,为了省电会给手机关机、出门打麻将也从来不带手机,老爷子对新事物接纳很快,以前她缠着苏南添买苹果新款的时候给老爷子也买了一款,调侃他们这是“爷孙款”,除夕夜苏冷为了多玩一会儿手机,省得应付七大姑八大姨,就把老爷子拉到一边,不厌其烦教他怎么刷视频、打麻将、自拍。

思绪漫无边际时,那边接通的瞬间,苏冷欢快笑出声,得意洋洋。

这全是她教导的成果。

要不然,两个老人谁都联系不上,真的会要她命。

“阿公,哎,吃饭了吗?阿奶怎么样了,你等一下打视频给我吧,考一考你还记不记得啊……”

小区门口缓缓停下来一辆磨砂黑的沃尔沃,几乎是潜伏在夜里,季见予从车窗望出去,街口蹲有个人,穿大衣戴围巾整块背也是单薄的,长发点地也毫无察觉。白又昏黄的灯光洋洋洒洒仿佛将她整个人围起来,尘埃也幻化成飞舞的雪花。

一开始,季见予是抱着欣赏安静美丽的异性停车,在回家应付聒噪父母前自由享受一根香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晕成更温柔浅色的大衣、柔滑油亮的黑长发、连同一片连绵无尽的夜色,都有感召力,试图从他埋葬在冬天的那抔烂泥里挖出绿叶。

视频打过来了,那头画面摇摇晃晃,信号也不好,镜头对准躺在床上睁着眼嘴巴一张一合但发不出声音的老人时,苏冷改用家乡话,几乎是扯着嗓子喊。

“奶!我是蕉蕉啊,认得我不!哎认得吧,棒!”苏冷竖了个大拇指,然后将手拢到嘴边,继续说:“我找到人帮忙了,可能过两天你们就可以来淀城了,明天一早我回去,我们一起过年啊!”

电话那头声音断断续续的,只偶尔有老爷子的应答声,苏冷忽然摘下眼镜,把摄像头转后置,对着天空,一边抹眼睛一边埋怨:“外面好大风,你们看是不是像下雪……哎呀,眼睛都睁不开啦,好烦……”

乡音不如普通话音调平和,犹是苏冷细软的嗓子喊着说的时候也很刺耳。

季见予几乎没听过她说家乡话。

苏冷小时候喜欢装逼,和谁都要说普通话,就算苏南添想锻炼她和她说,她也用普通话回,一本正经说:学校老师要求说普通话。

低头点烟的某个瞬间,季见予时隔多年再次听到乡音。以前,阿奶和他就用泉州话交流,但阿奶嗓音温和,人也有耐心,压根不会拉破嗓音喊的时候。

耳膜都要被震破,季见予擡头纹很深,整张脸寒凉如水,凌厉眉目间呈现一种很阴郁不耐烦的情绪再次望过去。

美好破灭一般,不满、焦躁。

电话被老人家无意挂断了,总是不知道碰到什么,笨拙、局促但无解。苏冷再也抑制不住哭出声,手机、眼镜跌落一地,唯独她依旧坚韧蹲着。

空荡的街道只有她的嚎啕,断断续续猛烈又孱弱的抽泣总是某一刻突然爆开。她哭太大声了,像小孩子买不到心爱的玩具就原地打滚耍赖,冷酷的大人走开几步又会回头。

但整条望不到头的街道只有苏冷一人。

季见予藏匿在黑暗与光源的交界处,雕塑一样硬朗的五官线条岿然不动,每一处精准刻画出来的凹陷与挺拔都被夜色赋予一层淡漠的颓丧。他吸了口烟,薄唇微微一张,丝丝缕缕白烟纠缠不清。

保安打着手电筒跑过去,俯身下来和苏冷说了什么。半分钟后,保安再次跑过来,季见予点头示意,淡淡收回目光的最后一刻,一张湿漉又潮红的脸一闪而过。

车窗上升的同时车也重新缓缓启动,大灯扫过了一片新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