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葭笑笑说这已经是第二个孩子了,自己有分寸的,然后便叫对方也去厅里喝茶暖暖身子。
越朝民风开放,并没有男女不同席的避讳,但沈夷与谢自说是结拜兄弟,到底不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在谢自成婚之后,他也曾多次提出搬出棠园,可杨葭瞧得出这对兄弟的情深厚谊,并不想因为自己的出现就让兄弟分离,在成婚前便主动去挽留了沈夷,坦言道自己并不会因为兄弟二人同在一个府邸便觉得不便,他们总归是一家人,今后也会是。
婢女端上热茶与瓜果,杨葭有孕在身,喝茶也不过是浅啜几口。两人对坐着,更多的还是聊些府里的事情,而且多半与谢自有关。
正说话间,忽有一个身影掀了帘子,飞快地走了过来,“抓到了!”
一擡眼,可不正是谢自。
沈夷忍不住弯了弯唇角,故意不动声色地问道,“你是来我的吗?”
“想什么呢?我找你做什么?”谢自走过来时便将杨葭整个搂在了怀里,他只剩一条胳膊了,但宽大的披风正好从背后包裹住了夫妻两个人的身子,而他脸上满是笑容,“哈哈哈,抓到你了吧,这么冷的天,仙子怎么还逛到园子这边了?”
杨葭原本还算平和的脸色登时变得窘迫起来,“在外面乱说什么呢……大哥也在呢!”
“大哥不在了,大哥要走了。”沈夷长叹一声,对夫妻二人礼貌地笑笑,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只留谢自仍是笑盈盈地在那儿抱着自己的妻子,“回房吗?我拼了这几日,今后连着十天都无需去衙门了,刚刚叫人买了一头新宰的羊,你不是想吃些荤腥吗,今晚就烤还是明天?我好像有些饿了,不如就今晚吧,明日吃什么明日再想也不迟。”
“可池儿今夜怕是不回府。”
“儿子又不是不会自己吃饭,无需咱们惦念。”
“只是……”杨葭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话到了嘴边又默默咽了回去。
谢自一眼就瞧出不对劲,“只是什么?难道你不是在想儿子的事,是不是今日岳母过来说了什么?”
他确实是聪明,连这种事都猜得这么准。
杨葭苦笑一下,不知自己该为他的敏锐高兴,还是为自己今日听到的事而烦恼,“是阿娘要与我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
“与你有关的事。”
“与我……”谢自的话说了一半,脸色便变了,“好像不是我想听的事情啊。”
他再一次猜对了,而且这并不是他不想听的事,更是杨葭不愿意听的一件事。
有孕这几个月以来,母亲不止一次带来女子让她挑选,说是要留在他们房中照顾他们夫妻二人的。
是了,这话也说不上是假,毕竟这样的姑娘就算最后有了个妾的名分,也要像奴婢一般侍奉主母的。杨葭还在闺中时,见惯了相似的事,也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因为这世道一向是如此的。她甚至很清楚母亲这样做的良苦用心,毕竟如今谢自官居高位,甚至有望接替岳父位极人臣,而他的身边却始终只有她一个女人,从前他们夫妻情深,可成婚八年来,他们膝下也只有一个儿子,就连皇帝都曾提过要赏赐几个姑娘进府,只是被谢自推脱了。但今日推得了,明日推得了吗?杨葭的母亲虽不想谢自会为了子嗣或是别的原因纳妾,却也知道他必不可免会走上那一步,所以干脆自己先给女儿这边塞几个信得过的人,反正谢家已经有了嫡长子,今后杨葭的地位不会动摇,再多两个女人,也只是帮手罢了。
这其中的盘算,杨葭全都明白,但她并不想接受。
成婚八年,他们恩爱如初,每天的日子都恍若一场美梦,让她不愿醒来,她不想打破现状,去无奈地接受现实,甚至都不想将这件事讲给他听。
但见谢自这么快便明白过来,她心里也松了一口气,狠了狠心,干脆全说了,“若是非要如此,你想怎么办?”
“我想?”谢自的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转,“我什么都不想,旁人的话我也不听。我是个凡夫俗子,凡事当然是只听仙子的。”
一听这话,原本还忧心的杨葭又羞赧起来,忍不住拍了他一下,叫他别总是到处乱说。
自从两人八年前初识开始,这人便总是一本正经地说她比天上仙女还要貌美,甚至私下时常唤她为“仙子”,这等奉承之语,别人说起来有些做作,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带着几分认真,连杨葭听了都有些受用,但她却故作较真地问他,难道见过真的仙女不成?
“见过呀。”谢自又搬出了他那套说辞,神情也是一如既往地认真,“从前我日日看着招摇山的神女,只是始终觉得神女不及你。”
杨葭听不下去他编的这套瞎话了,“哼”了一声便要回房,边走边说着,“你这套话跟我说说便罢了,少对儿子说,上次他竟然跟我说,你告诉他你见过魏将军,他那时才五岁,你骗他什么他都信……”
“知道了,知道了。”谢自慢悠悠地应着声,“谁叫他一心想学武,我就是想告诉他,做大将军也不是真的那么威风,何况他这个身份也成不了第二个魏冉。”
“你怎么就断言池儿长大不能当大将军留名青史,他这样的身份又怎么了?”当母亲的,总是护着自己的孩子,哪怕她打心底里不希望儿子做个武官。
但谢自却弯了弯唇角,“倒不是因为你想的那些事。”
这话似乎另有深意,但他声音放得很轻,杨葭狐疑地回首看了丈夫一眼,对方却笑了笑又和她谈起家里的事。
两人说笑着走远,直把元提看得愣神,但还不等她和游光说说自己心中的惊讶。一个身影已经悄无声息地接近了他们。
“许久未见,你们来得比我想得要早一些啊。”只见那不知何时去而复返的沈夷就这样坦坦荡荡地走到他们面前,甚至是笑着打了这声招呼。
“百年过去,你的道行比钟鱼长进了不少。他都快不记得自己到底是谁了,难为你还清楚自己的身份。”游光似乎并不惊讶对方发现了他们一行人,甚至能平静地回首对元提介绍着,“这就是长生柜坊第一任大总管沈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