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西海琉璃塔(7)
如今的人间是一个国号为越的王朝当政,越朝的国都定在新京,那是一个与平阳城相距甚远的地方,元提也不是没想过要去都城看一看,但她做梦也没想过,自己第一次踏上新京的土地,竟是为了追杀当朝二品官员。
有华真夫人在,千里之行也不过是眨眼之间。当他们站到棠园附近时,元提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但下一瞬便瞧见了那辆从三人面前驶过的马车。
车窗未曾关严,里面坐着的孩童忍不住探了探头,从缝隙间望向外面,一双明亮的眼睛满是好奇,但车里的人唤了他一声后,他又懂事地坐直了身子。
元提虽未见过他,但从这浩浩荡荡的队伍和街上路人的议论声中也判断出了他的身份——原来这就是“谢自”与丞相嫡女成婚后生下的独子谢池。
只见这孩子打小就生了一副俊俏模样,又机敏懂事,素有神童之名,再加上这份显贵的家世,前途可谓不可限量。
但这令人艳羡的一切,他很快也要失去了。
“若是钟鱼死了,谢自他能接受眼下的一切吗?”
在元提提出这个难题之前,这些神鬼妖魔们似乎从未想过这其中的纲常伦理,也并不在意。但元提毕竟是在人间长大生活的,她一听谢自是被大妖占了肉身便觉得不对,再听到游光说谢自的魂魄至今还在那身体里,一时间更觉钟鱼造孽不浅。
而华真夫人的面色也沉了下去,“不止如此,那妖物侵占生人肉身长达百年,就算它死了,谢自也活不成了。”
他又能拿什么来赔谢自一条命?这次就算是游光和华真夫人想手下留情,谢愿都不可能罢手了。
擡首看了看不远处的棠园,想到终于要见到这桩孽事的罪魁祸首们,元提反而平静了不少,她真的很想看看那两个妖物的模样,看看他们到底将人的做派学去了多少。
“我们现在怎么办?”她问道。
“先瞧瞧他们现在过着什么日子。”游光说罢,便拽起她,干脆直接从棠园的大门走了进去。
元提被吓得一个激灵,但当她发现门外守卫对此熟视无睹时,便也明白过来,现在这些寻常凡人是见不到他们的身影的。
游光与华真夫人也便罢了,她又是怎么了?
似是瞧出了她的心思,华真夫人解释一句,“你在鬼市生活,身上又有了长生柜坊的印记,日子越久,在人间能留下的痕迹便越少,若是哪日不想留在鬼市了,也回不到人间,因为这世上已无人能留意到你的身影。”
这番话不可谓不惊悚,但元提只是惊讶了一瞬,便坦然接受了这个现实。
而或许是因为已经看出了她就是这样的性子,华真夫人的话语中虽有一丝担忧,却始终没有开口劝她离开鬼市。
有些事自己无悔便好,何需他人置喙一句好坏?
或许沈夷与钟鱼在这些年里也是这样想的吧……
元提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见一见那两个人,只是一踏进棠园,先闯入眼际的却是这段孽事里最无辜的那个人——当朝丞相嫡女杨葭。
在亲眼见到谢自之前,杨葭其实是不愿意嫁给这个鼎鼎有名的“折臂探花”的。
在新京,棠园双壁常常被人一起提起。
他们亲如兄弟,平日里也以兄弟相称,谢自年纪比沈夷小上一些,平日里都叫沈夷一声“哥哥”,但同样是冠绝江南的大才子,谢自似乎凡事都要更“显眼”一些,两人的名声也多半都是他出面“闯”出来的。
杨葭在出嫁前便听过不少他们的传言,但那时她还未想过自己会与那冠绝江南的大才子有什么牵扯,更不喜欢听旁人的闲话,便也未将这些放在心上。
直到有一日,一向娇宠她的父亲忽然问她想不想嫁与新晋探花郎谢自为妻。
只因父亲身居高位,母亲又出身河东大族,这些年想要娶杨葭为妻的人家已经快要踏破杨家的门槛了,可一来是杨家自视甚高不愿轻易与别家联姻,二来杨葭自己也不愿嫁到寻常的权贵之家,亲事便这样耽搁下来了。
直到谢自的名字被提起。
能以这残缺之身破了先例参加科举,又在短短时间里得到当朝丞相的赏识,谢自的本事确实不小,可他的名声传得越盛,杨葭反倒越不在意,甚至觉得对方锋芒毕露,有些排斥这桩婚事。但父亲的决定不可违逆,她暂时未松口应下,却也没有直截了当地说自己不喜。
这一拖,竟拖到了两人在寺庙参拜时偶然的相见。
“夫人是又想起往事了?”婢女见她一直出神,忍不住笑笑,“怀了身孕后便一直如此。”
倚在窗边的杨葭这才回过神来,双手不由落在了已经微微隆起的肚子上。是啊,为何最近总是在回想从前,难不成真的是因为有孕后心神不宁的缘故?明明都是第二个孩子了……
“出去走走吧。”她起身,打算再去园子里转一转,今日儿子跟着外祖母出门拜佛,她难得清闲。
只是一个人逛这园子确实无趣,走了一会儿,那股心慌之感又跃然而生,她忍不住捂了捂胸口,正纳闷着自己这是怎么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却撞进了眼帘。
“大哥?”杨葭看着那同样站在寒风中愣神的身影,忍不住唤了一声。
沈夷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她日渐沉重的身子,忙叫她小心风凉。